四年后。
丞相府邸今日分外熱鬧,丞相穆之廣帶著繼室的家眷早早地候在了正廳之中,下人們難得見到老爺如此鄭重其事,聚在外間議論紛紛,有人猜測是有貴客駕臨,隨即卻有知道內情的人道是杜家的小姐要來了。
杜家與穆家說起來也算親緣,乃是穆之廣已故的元妻和睦公主的外祖家,這杜家作為皇親國戚名聲也頗為顯赫,卻并非官宦人家,而是江南一帶有名的商賈家族,絲綢生意橫跨整個江南。
今天來的便是杜家的三小姐,杜若琪。
等了許久,那杜小姐終于出現在眾人或期盼或不耐的目光中步入了正廳之中。
只見她的頭上簡單地插著幾支點翠的銀釵,滿頭烏發有一半都披散在背后,卻越發襯得肌膚勝雪,一雙漆染的瞳子漾著水光,朱色唇畔帶著一縷淺淡的微笑,一顰一笑皆是動人光彩。
好一個傾國的美人,竟然把在場的相府千金生生比了下去。
穆凌遙站在正廳的門口,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相府眾人,內心波濤洶涌,面上卻依然帶著淡淡的微笑。
穆之廣迎上前來,朗笑道:“若琪,路上可還辛苦?”
“一切都很順利。”穆凌遙看著自己的爹,他老了一些,記憶中他卻是從來沒有對自己如此和煦地笑過。
“那就好,”穆之廣贊許地點點頭,親切地為她介紹,“這是我大夫人林傳萍和兒子穆文達、二女兒穆蓉遙。”
穆凌遙一一見禮,林傳萍只是冷淡地點了點頭,面對她這個原配外祖家的女兒,繼室當然不會有好臉色。
她的二妹穆蓉遙看她的目光已經帶上了微微的敵意,凌遙低頭掩下了唇畔冰冷的笑意——更讓你憎恨的,還在后面呢。
穆文達看著她的眼神帶著毫不掩蓋的淫邪,這個以前連正眼都不屑看她一眼的哥哥……
沒有看過二房葉瑩心和三妹穆婉遙,不知道她們去了哪里。
見過面后穆之廣特意為她安排了接風宴,當說到為她安排好的房間時,凌遙忽然抬起頭來,“穆叔叔,不用那么麻煩,我聽說落楓館自大小姐出嫁后一直空著,我就住那里吧。”
“這……”穆之廣有些遲疑,落楓館院落狹小偏僻不說,而且自凌遙出事后就再沒人打掃過,讓一個姑娘住進那里,可是……
“表姐中意的當然沒問題,”穆容瑤迫不及待地接過話題,莫名其妙地來了一個狐媚子還要在家里長住,她巴不得把她發配到偏僻的院落去呢,她對穆之廣甜甜地笑笑,“爹,你放心吧,我馬上就讓人去打掃,很快就可以住了。”
“那就有勞表妹了。”凌遙對她一笑,姿態優雅地把一箸筍絲送進了嘴里。
…… …… ……
下人的速度的確很快,不過小半日的功夫,就已經把落楓館打掃停當了,凌遙帶著丫鬟紅萼在下人的帶領下往落楓館走。
站在落楓館門口,凌遙終是不可抑制地停下了腳步,往事洶涌而來,幾乎要將她埋沒。
自從林傳萍由二房扶正之后,她就和小丫鬟兩個被遷到了這里,院落偏僻狹小不說,房子經年潮濕還總帶著一股霉味,她以為偏居一隅就能安生生活,誰知那些人還是三天兩頭來找她的麻煩,她的哥哥和妹妹更以欺負她為樂……
“小姐?”紅萼見她停下了腳步,眼中露出痛苦的神色,急忙上去扶了她一把。
紅萼身懷武藝,是杜老爺派在她身邊保護她的人,也是少數知道她真實身份的人。
“我沒事。”凌遙擺擺手,毅然推開院門走了進去,院落中的草木早已枯黃,雜草倒是已被除去,新翻的泥土更顯凄涼。
她走進了房間,見四下已經打掃干凈,一應物什也大多換了新的,她在房間里走了一圈,忽然眼角一跳,伸手從柜底扯出半張黃紙來,上面用朱紅色的筆畫著凌亂的圖案。
“這是……”紅萼接過來看了看,“是鎮壓邪靈用的符紙。”
“有人做了虧心事,怕我連做鬼都不放過她呢!”凌遙冷笑,“可惜我沒有死,還好端端地回來了。”
四年前她在大婚之夜被夫婿硬說身份可疑,趕了出來,又被奸人擄走,為保名節毅然跳崖,那時她就發誓,若她不死,那么這些人欠她的,她要一一討回來。
幸而絕谷的谷主玉無翳恰巧經過崖下,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凌遙,還把她帶回了江南絕谷,凌遙這時才知道自己身上的青斑根本不是什么怪疫,而是一種來自苗疆的蠱,名喚“青衣蠱”,其性至陰,而她臉上的青疤便是蠱蟲休眠結成的蛹。
玉無翳用雄厚的內力配合絕谷獨門的靈藥幫她逼出了蠱蟲,卻言道陰毒已經深入了她的五臟六腑,他也無法可解。
她臉上的青疤既除,卻沒有立刻回來,而是跟隨玉無翳習武四年,她半路修習,內力無法大成,卻也能夠簡單的防身健體。
現在她回來了,那么有些事,闔該慢慢算來了。
“小姐?”紅萼見她又是發呆,不由得出聲提醒了一句,“我看相府的人除了相爺,其他人都對您不太友善,您真的要在這里住下?”
“這里是最接近事實的地方,”凌遙回過神來,微微頷首,“我這幾年仔細想來,大婚之夜沈翊涵之所以認定我不是穆凌遙,必是有人告訴過他什么,甚至有人假我之名提前見過他,否則他常年在邊關,哪里能認定哪個是真正的我呢?”
她攏了攏裙擺上的流蘇,接著說道:“況且,師父說我身上的蠱蟲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那么我娘的死很可能并不是意外,只是相府里面會下毒的不過就是兩個夫人,她們又從哪里得到那么珍貴的蠱蟲呢?這一樁樁一件件,只有在這里,才能查個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