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煙雨軒。
煙青色的風柔柔地吹過回廊,天色漸漸黯淡下來,娑羅樹層疊的葉子在風中輕輕搖曳,明明暗暗有些看不分明。
一襲水藍色煙青羅軟裙的少女斜倚在一張美人榻上,巴掌大的小臉精致美好,三千墨發未束,隨意地散落在肩頭,反倒添了一絲別樣的魅惑。她的明眸微閉,卻是在假寐。
有細碎的腳步聲傳來,風煙離的耳朵微動,眼睛卻是抬也未抬。來人步履似是有些匆忙,憑著輕重,定是槿秋無疑。
“小姐……,你知道么,宣王今日來丞相府了,說是邀你明日去游湖呢。”人未至而言先到,槿秋這丫頭,在她面前卻是愈發的孩子氣了,風煙離無耐,不過這也正是她所希望的。
因為是自己人,所以任何的面具偽裝都不用,痛痛快快地做自己就好了。
“這有什么好驚奇的,他既然親自來邀,我去就是了。”風煙離睜開了琉璃似的眼眸,有些好笑地看向有些喘氣的槿秋。
“可小姐你分明從未見過這個宣王殿下呀,卻是不知他為什么突然間邀小姐游湖。”槿秋站定,面上仍稍帶憂色。
“無事的,他若真有什么目的我們去看看豈不更好,與其在這里毫無邊際地揣測,倒不如光明正大地直面相對。”風煙離容色端正地說道。
“小姐說的是,槿秋定會陪著小姐的。”槿秋清秀的臉上滿是真誠和堅定,這些時日的相處,她早已把小姐當作了自己的親人。
“好。”風煙離心中一暖。
況且,她與這宣王言鈺,似乎并不是第一次見面呢。風煙離起身,望向深邃無垠的夜空,唇角揚起了一抺意味深長的笑容。
翌日。
晨光熹微,細碎的陽光零落地灑在盛安城寬闊平坦的街道上,有早點鋪子升騰起圈圈如煙云般的白霧,三三兩兩的行人陸續從家中走出,給沉寂了整夜的街市添了幾分俗世煙火的味道。
高頭大馬拉駕的雕鏤紅樟馬車從宣王府駛出,駕車的男子一身黑衣,面容清秀,正是景風。
馬車內,言鈺斜倚在金縷云錦織就的榻上,依舊是一身月白色的衣杉,前襟是銀線勾織的金禪花紋,墨發用青色的玉冠束起,天人般妖孽俊美的面容上噙著一抺溫潤的笑意。
“王爺,丞相府到了。”景風嫻熟地停下馬車,向馬車內的言鈺說道。
“嗯,你進去通稟一聲,就說宣王府來接煙離小姐的,我就不再進去了。”言鈺淡淡道,整個人卻是動也未動。
“是。”景風得命,利落下車便向丞相府內通稟去了。
不過須臾,一襲煙青色天絲錦長裙的少女從丞相府內款款走出,唇不點而紅,眉不描而翠,瓊鼻皓齒,一雙眸子沉靜如深潭,如瀑的長發只簡單地綰了個長蛇髻,斜插一支碧綠的翡翠蝴蝶簪,卻是好一個清麗絕色的少女,正是剛從府內出來的風煙離。
槿秋緊緊地跟隨在風煙離的身邊,雙邊的發髻襯上她小巧的臉蛋,亦是十分清秀可人。
“煙離小姐,請上馬車,我們王爺已等候多時了,至于您的丫鬟,會有馬車載她隨后而行的。”景風面無表情地說道,在他看來,現在的女子大多是貪慕權富之輩,眼前的女子想來也是如此,故他并無太好的臉色。
聞言,風煙秀眉微蹙,她事先并不知曉竟言鈺親自前來了。
“既是如此,那就聽從王爺的安排吧,槿秋,你就于后隨行吧。”風煙離咬牙說道,她其實并不愿與那個男人同坐一輛馬車,可眼下分明是沒什么選擇。
一旁的槿秋正待說些什么,卻是被風煙離示意而消了聲息。只得無耐地看著風煙離上了馬車。
馬車內,男子雙眸微閉,呼吸綿長而均勻,似是在熟睡。
風煙離卻是不知這言鈺是真眠還是假寐,只是這樣也好,倒省得她費心應付兩人同車相對的尷尬處境。
再次見到這張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臉,即使是風煙離仍有一瞬的恍然,不得不說,這宣王言鈺卻是長了一副勾人心魄的皮相。
不過她也只是單純欣賞美人罷了,她可是知曉這男子內里的可怖,這是她多年職業形成的隱性直覺,從無偏差。
一路卻是無話。
“王爺,到了。”
景風的聲音響起,風煙離和言鈺卻是同時睜開了雙眼,四目相接,雙方神色都有些微怔,但也不過是一瞬。
隨即言鈺卻是歉意地起身:“真是太失禮了,昨夜讀書晚了些,不曾想竟是睡著了,卻是讓煙離小姐枯坐了一路,還望見諒才是。”
“無礙的,煙離早起卻也是有些乏的,閉目養神一路卻是精神了不少。”風煙離微笑回應,少女的笑容干凈純粹,卻是令言鈺眸中閃過一絲異樣的神采,卻是無人察覺。
兩人寒暄著并行走到湖邊,早有船只在其邊等候。
隱月湖煙波浩淼,層層的波紋泛著金色的微光向四周堆疊開去,似是圈圈的螺紋。蒼青色的風從水面吹拂而過,帶著水汽的絲絲清涼,令人心曠神怡,頗有種寵辱偕忘之感。
兩人站立在船頭,似是為這自然風景所攝,一時竟是無話。
風煙離感受著拂面而過的清風,碧水藍天,心中竟是無端地有種歲月靜好之感。
“你知道么,其實我一生所求,不過是有一處清山綠水的居所,平淡度日,不問凡世紅塵,亦不為任何事所累,可我知曉,那幾步之遙,是我終其一生都無法抵達的。”少女的聲音清冷,眸光中有著讓人無法企及的憂傷。
風煙離的目光迷離地投向遠方,自顧自地說著,并不管他人聽或不聽,又會如何想,她只是突然很想把長久壓在心里的這些話說出來而已。
“有酒么?”風煙離轉身,看向有些愣怔的言鈺。
“有上好的桃花釀,既是有興,那就暢飲一番好了。”言鈺隨即笑笑,不知道為什么,他此刻卻是不忍心拒絕眼前女子的要求。
一壺濁酒幾相逢,殘夜里,風零落,月輝冷,醉了亂了的,又豈是這寂然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