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門,抬頭望了望那一輪昏黃的月亮,找了個僻靜的角落,燃了一支引天香。
半盞茶的時間,有一人從暗處走出,滿身的黑色,身量較高,頭發用一白玉冠束著,走至我面前,竟高我一個頭。轉身在石凳上坐下 ,“總穿的這樣黑漆漆的,還真對不住你的名字。”
“總穿一身嬌艷的紅,你淡漠至此也不怎么相配吧?”
“女媧大神并沒有允許你這樣做吧?那假山后面只有你一人,卻為何要讓這兩人誤會越來越深?”
“她也沒有禁止我這樣做。”
“何必呢?你就這么喜歡看人痛苦?”
“如果我說是呢?”
我嘆了口氣,緩緩而鄭重地說道:“鴻烈,我知道你不是。”
“你以為你很了解我嗎?”
我不再說話,就這么靜靜的坐著。鴻烈就坐在對面,神情淡漠。
我們有多久沒有這么安靜的就這么對坐著了呢?
鴻烈,和我一樣,是女媧大神取太陽光華所化,原本我們是工作上的同伴。
太過遙遠的事情我不怎么記得了,只記得是發生了一些事情,我們的關系就變成了這樣似敵似友。
我便向女媧大神提出把我們的工作做了劃分。
此后,我負責渡人升仙,他負責找到那些自愿入地獄的人,一劍結束他們的生命。我以為畢竟世上修仙的人多,愿入地獄的寥寥無幾,便作了這種劃分,好讓他少做點工作。
但好像他并不領情。
鴻烈背上的那把金色的劍,便是他用來工作的工具,姑且這么稱呼吧。
我從沒見過那把劍離開他的身體,就像他的黑衣一樣,成為了一種標志。
他給劍取名為小黑,和我的小白小青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他來去無蹤、不喜言笑,縱然仙界諸仙對此亦有不滿,卻少有給他提建議的。
霧氣開始彌散,鴻烈不知什么時候離去,我拍拍身上落著的露水,再次隱身進了晚月的房間。
所謂慧極必傷,大抵慧根深重之人均壽命不長,就晚月來看,如果不渡化,最多活到24歲。而今年,她已過了23歲壽辰。
“生老病死,愛憎會,怨別離。世間蕓蕓眾生或多或少要經歷一番。”
晚月已經醒了,精神衰竭的她,斷不會有多好的睡眠。
“明月姐,人人都這樣講,能放得下的又有幾人呢?”頓了頓,晚月又說道“明月姐,過了這么多年,你的容貌分毫不改,我縱是愚鈍也該知道些什么了。我想忘掉這一切,你能幫我嗎?”
“可以。”我從梳妝鏡前站起身,走到桌前取了一只茶盅。從頭上拔下小青,走到晚月面前。
“伸出手來!”她緩緩伸出手,不似多年前的健美,以前雖有些太陽曬出的黑,確是健康的。現在白的異常,近乎于慘白,瘦得骨頭特別凸出。
在腕部輕輕劃過,出現了一道口子,鮮紅的血液流進了茶盅里。
大約積了半盅,我在她的腕上灑了些藥粉止住了血。 轉來有劃開自己的手,又流了半盅。放下茶盅,將小青置于其間。
抬眸見晚月眼中似有疑問,我便開口解釋道:“渡你為仙。這簪子需在血中浸泡三日,那時簪子變為全紅,用她在我這簿子上寫下你名字,你便可以位列仙班了。”
三日后,當我再次來到晚月的房間時,卻意外地看見晚月在我的簿子上寫下了顏宋的名字。
“你這是干什么?!”我不由得大喝。
“對不起明月姐,我和顏宋之間雖然沒有多少美好的回憶,但我卻不愿忘記。我恨他,卻也愛他。正好他一心修仙,我便成全他。”晚月笑的溫婉,卻與我記憶里那個小女孩重合了。
一樣的,愛的熱烈。
我搖了搖頭,“你知不知道這簿子只有我寫才沒有副作用,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會有什么樣的后果?”
“無論什么后果我都接受。”
“墮入地獄,永世不得輪回。”
“我接受。”依舊是笑的溫婉,我心里升起一股無名火。
“隨你!”
我摔袖便轉身離開。
一切都已成定局,我回了無極海,每次小白和小青出動,我都需要回這里修養一陣。
神仙雖然看起來那么無敵,卻也是會累的。
只是沒想到隨后鴻烈也來了。
我還是不知道和他說什么,想起晚月的事,心里有些責怪他,便責問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我以為你知道為什么。”
“是,我知道。可你這么做并無任何意義……”
“孟晚月正在冥蒼,馬上就要被打入無間地獄,永世難返。你一點不為所動?”
“那是她的事,我能改變什么?”
“能不能還不是看你嗎?”
我不再回答,只是靜靜地沿著海離開。身后傳來鴻烈的低吼“明月,你沒有心!”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么?”
“是的,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可我情愿我不知道……”
晚月并沒有被打入無間獄,閻王在奈何橋邊安了個小攤子,將原本應該在忘川河里浸浴以忘卻前塵往事老規矩改了,換成飲下黃湯。
鬼差們偶爾在這歇歇腳,和晚月說說話,他們稱她孟婆,畢竟晚月的血被顏宋升仙所用,一夜蒼老。
千百年來,她就在那舀著黃湯,這湯本叫作忘塵,因著她,便喚作孟婆湯。
沒有人知道她從哪里來,會不會離開,離開又將去往何方……
我不知道她是否有忘記有關于顏宋的往事,可能忘了,也可能沒有。
我沒有去找過她,倒是在天界多次碰見顏宋,或許,該稱他,月老。
飛升為仙的他,忘了關于前世的一切,卻記住了一個名字“晚月”,他常常念叨,眾仙只當那是他的名字,加上他之前一夜白頭,便稱一聲月老。
見著我,他依舊是前世那個溫潤的樣子,喚我“明月上神”,我向來不予理會,他也并不在意,依舊每次都微笑著打招呼。
可能我對事情的了解都來自晚月的敘述,不曾知道顏宋后期的用情至深,他甚至放棄了修仙,原本只想和晚月好好地過完這一生。
卻是造化弄人,陰差陽錯間,他們碧落黃泉再不相見。
至于晚月的孩子,確實是一出生就突然發熱,救治無效去世了。
顏宋離開的時間里,去找了鴻烈,靜思了許久許久,坦言要放棄修仙。他打算就這樣,和晚月好好過日子,生兒育女,共享天倫。
其實,他也是個可憐人。一直被修仙蒙蔽著內心,終于打算放下的時候,偏偏沒了這個機會。
想來忘記是一件不錯的事,背負著太多回憶,終有一天會受不住的吧?
我又回了一趟長白山,正是冬季,大雪紛飛,漫山遍野入眼的白色。
我找到晚月曾提起過的木屋,那幾株桃樹在冰天雪地里竟然吐出了幾點嫩綠,料想來年春天,該是一樹的熱鬧。我轉過身,慢慢地移步下山,身后是鮮艷跳躍的火焰,有著沖天的勢頭。
那火燒了一天一夜,又一場大雪過后,連那殘墟都不見了,只有漫山遍野看起來無比純凈的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