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那孟婆,還是我的舊識。
那時她還叫孟晚月,是長白山腳下一獵戶之女。
我偶然間經過長白山,見風景甚是不錯便尋了個小棚子住了下來。
一次幻化成麋鹿被她父親誤射中帶回了家中。本來晚上借助月輝完全可以逃脫,見那孟晚月竟是少有的慧種便留了下來,只不過換了個身份。
我變回人身,裝作受傷倒在她家門前,理所當然地住下了。那獵戶人不錯,對我這蹭吃蹭喝之人竟然一如既往的熱情。
雖然我不用什么吃食,但一直對于美味有著向往,故也頗有些不好意思,挑些能做的活兒來做著。
那孟晚月是個極爽快的女子,平時話亦多。
自我到她家中,便時時刻刻地纏著,見我不想講自己的過往也不追問,只是跟我講她的父母、她的童年、她的獵狗、她心里的平京……
長在這大山里,她只是在隨父親去拜見外祖父時路過國都平京,那般繁榮在小小的晚月心里竟埋下了種子。
她曾跟我講此生能嫁到平京便了了一樁心愿了,說那些話的時候,眼里像是有星子在躍動,熠熠發亮,以至于我這自以為見遍了世事滄桑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為她許下一份期許。
我雖淡漠,對于她的歡喜卻也盡量給予回應。
如此相處下來,竟有了家的感覺,一種從未有過溫暖。
只是平靜向來是用來打破的。
從那年夏末那個看起來無比溫潤的男子掀開簾子進到這個簡陋的獵戶之家起,我便隱隱有不祥之感。
他叫顏宋,這是晚月告訴我的,說這話的她,是從未有過的小女兒姿態。
我便知道,有些事情發生了,有些事情正要發生。
從晚月口中我知道了一些事情。那年的春末夏初,晚月曾隨父親出過長白之深去那三圣山采些芝草,在山下市集賣了添補家用。
行至半山腰,晚月被一通體雪白的胡狼所引,漸漸與父親分離了。
父親并沒有在意,往常也經常會這樣,晚月在山中長大,他倒并不擔心,徑直下山了,想著晚月會自己追上來。
那胡狼幾番縱躍便入了深林,晚月一時好奇心起躍上樹梢追了上去。
這一追一趕,太陽漸漸西沉,待晚月發覺已是月上柳梢。
暗罵一聲不該,再抬眼時眼前竟是一幢木屋。說是一幢實在是因為以木屋來說,眼前的實在是有些大的過頭。
屋前幾株桃樹開得正艷,淡粉色的花瓣在月光照射之下微微泛著冷冽的光。
樹下坐著一男子,白色的華服剪裁適當,以一白色發帶束發,額前略落下幾縷碎發,隨風在光潔的額頭拂動。
那胡狼便倚在男子腳下,在男子一下一下的輕撫下舒服地閉著眼睛。
“桃子你又干什么好事了?再這樣下次可不給你好吃的了!”男子對著胡狼說話,慢慢地站起身行至晚月身前。
“在下顏宋,平京人士,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晚月從未見過如此豐神俊朗的人,開口說話間,仿佛月光都流轉到他的身上,一時啞了口。
沉默了半晌才答道“我叫孟晚月,在山里長大?!?
頭確是低了下去,天地間只聽見自己的心臟在砰砰地跳著。
“晚月姑娘,這么晚了,在下送你回去罷?對了,你家在哪個方向?”顏宋徐徐地說著,晚月卻突然爭著開口“不用了不用了,我知道怎么回去……”
說罷轉身便跑了起來,連顏宋在身后的呼喊都不予理會,仿佛在逃開什么。
屋漏偏逢連夜雨,月亮隱進了云層之中,晚月本已辨不清下山的路,偏又下起了暴雨。
山路泥濘起來,但凡有點經驗的山里人都知道不能再行了。
晚月憑著記憶找到一處獵戶們打獵期留下的棚子,躲了進去。
一時倦意涌上,也不顧這深山夜寒歪著脖子便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晚月被身旁臥著的那只胡狼嚇得縮回被子里,大概誰醒過來被一只張著獠牙的動物盯著都不會有什么開心的感覺吧!
是的,被子。
原來那顏宋跟了晚月一陣,見她橫沖亂轉不似知道路的感覺,便一直跟著。
下了雨后,本想叫住晚月,打開棚門竟已是睡了過去,便將晚月背了回來。
這邊晚月知道了始末已是羞紅了臉,一邊為自己睡那么沉竟一點沒發覺而羞愧,一邊又暗自慶幸沒有在路上醒過來,不然自己還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晚月姑娘,醒了的話要喝點粥嗎?”顏宋一手托著竹碗,一手推開門,走了進來。
“啊,好啊,謝謝?!蓖碓陆恿诉^來,就著碗便開始往口里倒,畢竟她是真的餓了。
卻不知這般舉動要被那平京的小姐看了去,不知要嚼多少舌根。
顏宋卻只是笑笑,轉了目光看那床邊的胡狼。"桃子待人如此親近還真是少見,看來姑娘是有緣人?!?
“桃子,他叫桃子?”晚月覺得這么兇悍的動物該有個與之相符的名字,譬如她的獵狗就叫“狂風”,雖然她也覺得這名字不怎么樣,但總歸不該是叫“桃子”。
顏宋揚起嘴角,“姑娘覺得有何不可么?”
“當然有?!毙睦镞@么想著,嘴上卻忙不迭地說:“沒有,當然沒有,桃子么,很可愛,呵呵。”勉強抽動嘴角,回了他一個笑容。
顏宋了然般轉過身,輕揚起衣袖遮住嘴邊的笑意,“姑娘覺得可愛就行。”
日上樹頭,晚月覺得不該再作打擾便出了木屋來尋那顏宋。
轉了好幾圈,竟不見人。晚月怕晚了誤了時辰就翻了墻離開了。
在市集找到了還在賣草藥的父親,便一同回了家,不覺有異。
只是,自那之后,晚月心里多了些惦念,隱隱地有些許期盼、些許失落。
但也只限于此,日子還是平平淡淡地在茶米油鹽中過著。
所有人都想不到晚月竟然嫁到了平京,嫁給了顏宋,大郴王朝最年輕的相爺。
這樣的突如其來,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包括我。
出發去平京的前一晚,我聽晚月說了那些事。本該是個美滿的故事,我卻覺出越來越強烈的不安,總覺得不會如此簡單。
卻只能搖搖頭,將這些念頭去了,許是自己沒有純真,才誤看了這世間一切吧。
畢竟平京、顏宋,都是晚月的執念,她的夢想就擺在那,沒有理由不去追尋吧。
第二日,我自出現在這世間以來第一次換去了那一身紅裝,換上了褐色布衫,避了晚月大紅的霞帔。
目送著迎嫁的車馬絕塵而去,我轉身再次消失,就像當初不明不白地出現?;鄹幪幱?,我從來不是個執著的人,換一個便是,反正女媧大神并未給我規定任務。
上京過于繁華,不是我該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