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殿內氣氛有所好轉,鑄水不失時機地插了進來:“帝君,今日這四十九種佳釀皆出自于成遠他們之手,他們資歷尚淺,有這般修為已非常人所及,料想歡伯若是有知,也會心生自豪。今日美酒五十,我等已有幸嘗得其中四十九,不知帝君手中的忘憂酒,何時能讓我們嘗嘗鮮呢?”
云梵等人的眼中掠過一絲明了,他看向旁邊的白墮,那人正淺笑低吟,似乎完全注意不到這平靜之下掩藏的暗流,也視眾人眼中的欽佩為無物。
“并非本君慳吝,只是這酒如今雖在我手里,但酒的真正主人還沒發話,我又怎敢妄動。”云梵似笑非笑。
他這意有所指的話話一出,在座之人還有誰不明白。帝君是讓那位出來說話呢。
當下齊刷刷地望向那位素衣女子。
白墮心思剔透,怎會不知他的意圖,想到那人,再想到歡伯和現下種種,只覺累極。再一次坐在這逍遙殿里,她卻感受不到以往哪怕一絲的自由和愜意。但他曾給過她機會,上蒼曾給過她機會,是不問世事安然度過余生還是飛蛾撲火以命相搏——她終究選了后者。若問自己后悔么?后悔又如何,不后悔又如何,眼下這條路,不管是眾人相伴還是孤單前行,是死里逃生還是滿盤皆輸,她都是要走下去的。
只因為,這過程里,或許會有她這個如行尸走肉般的上仙心里,最渴望的一絲溫暖。
而現在,就是邁出第一步的時候了吧。
她眼里劃過一絲精明,只手執玉杯,緩緩而立,淺笑美麗不可方物:“帝君倒是說笑了。白墮乃一介散仙,如何受得起這主人二字,且這忘憂宴,最大的有功者當屬歡伯與其座下釀官。不過,此次忘憂酒既為我所釀,便少不得要說點什么。我只想問一句,諸位可知,這忘憂酒取義為何,這忘憂宴又因何而生?”
她淺笑嫣然,低頭啜了啜手中的美酒,一雙滿含淡然睿智的雙眸望著殿中表情各異的眾人。不少人臉上顯現出為難之色,與身旁同樣眉頭緊皺的人竊竊私語;有些人一臉茫然,似乎想說什么,但都被身旁的人攔住了;還有些眼神空洞,頗有些裝傻充愣的模樣…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座上的那幾位以及隨他們前來的人倒是面色如常:羣燁寬大的雙手輕撫手中的酒觴,眉頭緊皺,心思難測;隅婳似是沒聽到白墮的話,巧笑倩兮地與身旁的侍女喝著酒,面色微紅,更顯得美艷;羣燁一人低頭品著美酒佳肴,不時抬頭看看云梵手中拿著的那壺;覃川面色似乎更蒼白了些,似乎感受到她投去的目光中隱含的擔心,微微向她笑了笑;至于扶風,早不知道跑哪去了,不過料想等忘憂酒開喝之時,便會回來的。
而云梵,更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悠閑模樣,不知為何,那副模樣讓她看了,只覺得分外氣人。
良久,見始終沒有人回答她的問題,白墮放下手中的酒杯,淡淡道:“想是諸位安生日子過得久了,也想不起過往前輩們嘔心瀝血為諸位創建太平天下的艱辛。如此,我便來問一問,魔都統領樓羅,你可知我方才所問知答案?”
座中之人緩緩將目光投向一名黑衣男子,只見那人身材魁梧,目若銅鈴,全身散發著一股懾人的氣勢,可不正是現金魔都統領樓羅。
只不過,他此刻哪還敢有平日里半分狂妄的氣勢,別人不知道,他卻是清楚的,那個看起來溫柔無害的人,卻比任何人都能狠得下心,當年的情景,至今想起來都讓他心有余悸。
“上…上仙,若我沒有記錯,忘憂酒意為忘憂解愁,而忘憂宴,是因…因…”他神色為難,萬萬想不到這看似簡單卻萬分棘手的難題會落在他的頭上,或者說,是落在魔界的頭上。
“因何?”她斜睨他一眼,那時見他還頗有些躊躇滿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耿直,如今竟也變得這般猥瑣。
果然是世道弄人么。
樓羅用詢問的眼光看向羣燐,后者此時的臉陰沉可怕,看得出正明顯地壓抑著火氣,接收到他求助的眼光,微微地點了點頭。
白墮和云梵等人將一切都看在眼里,方才殿中好不容易緩下來的氣氛無形中已經越來越緊張,在這么劍拔弩張的氣氛下,整個逍遙殿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
看到羣燐微點的頭,樓羅無形中松了口氣,只答道:“是因慶戰亂結束,謝六界歸于太平而生?!?
白墮微微咧開了嘴角,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嘲諷的意味:“好一個忘憂解愁,六界太平。你如今變得鄙陋卑劣,倒還沒忘了當日術華所言,我頗是欣慰。這樣,我便再問你一句:如今這六界可太平?”
此話一出,更是滿堂驚訝,到這時候,就是傻子也看懂了白墮的意思,看來白墮上仙今日,定是要與魔界有一場交鋒了。
六界局勢日益緊張有目共睹,今日所來的人心里也多明白白墮會在六界博弈中所占的地位,只是沒想到看起來那么淡若輕風的女子,行事作風卻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果斷。
樓羅心頭一沉,被當面羞辱的難堪也顧不得了,六界太不太平眾所周知,她偏生抓著他不放,當真是讓人氣急,偏偏還得罪不得。
無奈,只能又一次向羣燐求助。
“這殿中數百號人,上仙揀著問題一個個問便是,為何抓著我魔界統領不放?樓羅嘴拙,莫非,你是想給我魔界下個套,好達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不成?”羣燐目光緊鎖著白墮,挑釁意味十足,今日來這個死氣沉沉的宴會已讓他怒氣滿滿,如今正好,她既抓著他不放,他便如了她的愿。
白墮臉色卻毫無變化,整個人的氣勢仍很好地隱藏在無害的外表下,她毫無懼色,直視著羣燐的眼睛:“哦?樓羅嘴拙?他既嘴拙,便由你這個為君者替他答了吧?!?
不等他反應,白墮便氣勢如虹地問了開來。
“四百七十年前,人界六國大戰,餓殍遍野,只為爭搶一位絕色女子,魔君可知道這位女子是誰?”
“四百年前,人界瘟疫四起,人跡凋零,后經仙界司藥仙君不眠不休地專研數月,才得出解藥。這場千年不遇的瘟疫后來被查明是血疫,魔君可知此疫是何起因?”
“三百六十年前,妖王扶風率兵突然進攻魔界,只為了取一個人的首級,能讓素日里隨性至極的妖王怒發沖冠,魔君可知道那人是誰,又到底發生了何事?”
“兩百年前,司命神于游歷于不周山時遭遇暗算,狼狽逃脫,能將一個上古之神逼至如此境地,魔君可又知道是何人所為?”
“一百年前,妖界僅有的一頭十一尾銀狐在渡劫后化為飛灰,此后妖魔兩界沖突不斷,魔君可知又是為何?”
“還有,三個月前,仙界酒翁歡伯于籌備忘憂宴之際,突然孤身下界再未回來,魔君可知,這是為何!”
說到最后,她的聲音忍不住拔高,細聽之下還有些不易察覺的哽咽。
盡管體內氣息翻涌,白墮還是忍住了逼問的沖動,今晚不是個逼問的好時機。她死死盯住羣燐的臉,在她問前幾問時,羣燐的臉上偶爾會掠過一絲驚訝,但更多的是漫不經心,甚至還充斥著許多玩味和看好戲的神態,似乎看穿了她如常外表下壓抑的情緒。
但她注意到,當她說出“歡伯”二字時,羣燐的瞳孔猛地一縮,臉上的肌肉更是小幅度地抽搐了一下。
那是真正吃驚的表現。
而隅婳也不知什么時候放下了酒杯,眉頭微蹙,若有所思的樣子。
她的心,突然就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