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烈文把茶盤放在書桌上，提壺先給曾國藩斟了一杯，又依次給這二人斟滿。

“來，”曾國藩端起酒杯，“本帥敬你們二位一杯。”

蟹殼臉和方瓜臉端起酒杯，相互看了幾眼，猶豫著沒有喝。

“哦，你們二位是怕本帥在這酒里下了毒吧！”曾國藩似笑非笑地說。他舉起酒杯，一揚脖一股腦喝得一滴不剩。

蟹殼臉和方瓜臉見狀不再猶豫，也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曾國藩揀起茶盤里的一錠金元寶，在手里掂了掂，狡黠一笑，說：“這是四十兩金子，全給你們……”

蟹殼臉和方瓜臉都伸手去接……可就在這時，他們卻突然感覺自己頭暈目眩、天旋地轉；旋即渾身上下開始不斷抽搐，面部手部也都迅速變成了紫紺色，繼而白沫從嘴角溢了出來。

“撲通通……”蟹殼臉和方瓜臉如同兩扇門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他們身子蜷縮成一團，痛苦地捂著肚子在地上打滾；才折騰了幾下，兩個人就躺在地上不在動彈。

他們眼珠子凸鼓，角弓反張，各是一副慘相。

“兩個泥腿子！”曾國藩瞟了一眼兩具死尸喃喃道，“過一會兒把這兩只死狗給我拖護城河里扔了……”

或許這兩個摹字匠至死都在納著悶兒：曾侯爺喝了這酒沒出啥事兒，我們一喝怎么就……

機關就出在這個壺身上。

乍一看，這個酒壺的外表跟普通酒壺沒什么兩樣，其內部結構卻與普通酒壺大不相同。

這種壺有一個很好聽的學名，叫“鴛鴦壺”。此壺殼內分為兩個壺腔，中間隔斷，互不相通，每個壺腔各有一個出口，每個出口內各有活塞，并通過連桿與壺外的按鈕相連，按鈕則放在壺底，很難發現。

只要按下不同的按鈕，就可以方便地倒出需要的液體。

趙烈文事先在兩個壺腔內都倒上酒，然后往左腔里下了“三步倒”。

“三步倒”是一種白色無味的粉狀細末兒、遇水而融的劇毒，人服之后走不了幾步必倒地而亡。

倒酒的時候，趙烈文先按下壺底左腔的按鈕，倒出了沒有毒的酒，隨后又不動聲色地按下了右腔的按鈕，倒出了摻有“三步倒”的酒……

兩個稀里糊涂找來的人，就這樣稀里糊涂地死了。

曾國藩長舒了一口氣，指著書桌上的一摞稿頁，鄭重其事地問趙烈文：“烈文，這是何物？”

趙烈文不假思索地答道：“回大帥，偽忠王自供狀已書寫完畢，弟子特來呈獻，請大帥過目！”

曾國藩提起筆，在一摞稿頁的首頁懸腕疾書“李秀成自供狀”幾個字兒。

寫罷，他擲筆一旁，一拳猛錘在紙摞上，惡狠狠地說道：

“本帥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李秀成向本帥屈膝乞降，這就是證據！兩份自供狀，一份送往京師，另一份送到南昌，給李秀成的少主子和洪仁玕那一幫人看看……烈文你聽著，此事事關重大，派別人去本帥不放心，本帥決定讓邢德武去京師，你去南昌。記住，這個‘自供狀’務必要讓洪仁玕等人看到！本帥要讓他們全都死不瞑目，再到陰間去跟李秀成自相殘殺……”

李蓮英離開江寧已有十多日了，估摸著應該到了京城。

剛來江寧的時候，李蓮英花下黃金百兩買通了曾國藩手下的一個七品把總，叫他暗地里監視曾國藩的一些大的舉動，一有異常，立即向京城稟報。

這可不是李蓮英為了出風頭而這么做，而是當朝“皇帝”慈禧特意安排的。

自江寧被破的捷報傳到京城那日起，慈禧便日日寢食不安，唯恐手握重兵的“毅勇侯”有朝一日擁兵作亂做了第二個“吳三桂”。

不得已，她才想出了這么一轍。

懿旨下了十多天，曾國藩仍是沒有一點要啟程赴京的意思。

暗地里監視他的那個把總有些等不及了，一封密信送到了京城。慈禧當機立斷，又下懿旨一道，催促曾國藩“速解李秀成進京，不得愆期！”六百里加急送到了江寧。

接過懿旨，曾國藩心里犯了嘀咕：怪了……上面消息怎么這么靈通，莫非是我軍內部出了奸細？”

“大哥，這是好事呀！”曾國荃喜不自禁地道。

曾國藩三角眼微瞇：“好事……刀都架脖子上了，還說好事！”

曾國荃犯了難，雙眼一愣怔：“大哥，那下一步我們該怎么辦？”

“刀架脖子上了，還能怎么辦？走一步算一步，剩下的，聽天由命吧……”

“大哥的意思是？”

“傳令下去，明日一早押赴李秀成進京，留下一萬弟兄，其余的聽候調遣。”

湘軍大營里忙成了一團，備車馬、裝輜重、拆帳篷……曾國荃也沒閑著，正在數落幾個木匠，嫌他們造的囚籠不夠結實。他叫木匠在囚籠外繞上幾圈鐵鏈子，而木匠們則認為沒有必要。曾國荃直搖頭，并大聲嚷道：“這個囚籠是用來裝李秀成的！”

的確，為了造成這個囚籠，曾國荃可謂是絞盡了腦汁。囚籠高八尺、長八尺、寬五尺，通體用四寸多粗的棗木棒拼綴而成，固定在一輛馬車上。等木匠們在囚籠外箍了幾道鐵鏈后，曾國荃才不住的點頭，口中振振有詞：“這樣才安全嘛，關個擎天力士也綽綽有余！”

準備就緒，曾國藩準備把李秀成裝進囚籠，曾國荃點了十幾個親兵陪同兄長下地牢，卻被曾國藩斷然拒絕：“用不著，為兄相信李秀成，他不是那種暗打冷槍的小人。”說罷，曾國藩只身走下地牢。

李秀成知道曾國藩的來意，剛才在地牢里，他已聽到了外面曾國荃的訓斥聲。待曾國藩打開牢門，李秀成莞爾一笑，很平靜地說了句：“走吧。”站起身來，毫無戚容地昂首走出了地牢，徑自走進了放在牢門口敞著門兒的囚籠里。在里面坐了下來。曾國藩看得出，李秀成這是忍著腿部傷口化膿的劇痛走完了這十幾步……

太多的意想不到，讓一旁的湘軍將士都愕然地盯著這位曾經叱咤風云的人物，曾國荃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只有曾國藩默然立在牢門口，三角眼略瞇，眼角魚尾紋似皺似舒，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前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