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上午十點,愛德華在例會上宣布:“下周我們要啟動一項新的合作調研,需要去謝菲爾德和利茲各跑一趟。時間緊,最好本周末先去謝菲爾德踩個點。”
會議室里頓時有些低低的議論聲,幾個同事忙著翻日程表。朱旎旎一邊記筆記,一邊暗暗想——周末出城,她得臨時改掉原本的計劃。
散會后,愛德華走到她桌邊:“你跟我一起去吧,算是提前熟悉流程。周日早上出發,傍晚就能回來。”
“好的。”她答應得很干脆,心里卻有一點說不清的悸動。
謝菲爾德——她沒去過,唯一的印象來自網上照片:古老的教堂、低矮的房子、安靜的街道。
周日早晨,天空透著淡藍的灰。她在市中心車站見到愛德華,他穿著深色外套,脖子上圍著一條淺灰色圍巾,手里提著一杯熱咖啡。見她走近,他抬手遞給她一杯:“怕你路上困。”
“謝謝。”杯壁的熱度透過手心慢慢滲進來。
他們上了車,坐在靠窗的位置。長途巴士緩緩駛出曼城,城市的高樓在后視鏡里一點點退遠,取而代之的是大片濕漉漉的田野。冬天的英國鄉村色調單一,褐色的土地,灰白的天空,偶爾有一排整齊的樹影像鉛筆畫一樣立著。
英國真的挺無聊的,朱旎旎心里默念一句。
路上他們聊了些輕松的話題,從天氣聊到家鄉。
“你多久回一次國?”愛德華問。
“上學的時候,每年暑假回一次。工作以后還沒回過。”她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不過遲早會回去的。”
“嗯。”他看著窗外,像是在思考,“我也是有幾年沒回去了。等合適的時候吧。”
這句“等合適的時候”在她耳邊輕輕停留了一下,讓她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什么樣的時機才算合適?
謝菲爾德的天空比曼城更開闊,風也更硬。下車時,她把圍巾往上提了提。
調研的第一站是市中心一所語言學校。接待他們的是一位熱情的校長,帶著他們參觀了教室、圖書室,還介紹了幾位來自不同國家的學生。朱旎旎一邊聽,一邊在筆記本上飛快記錄。
中午,校長帶他們去了附近一家餐館。落地窗外是緩緩流淌的多恩河,河面映著冬日的微光。她點了份炸魚薯條,油香混著醋味,帶來一絲久違的滿足感。
下午的行程相對輕松,拜訪了兩個留學生租房中介,收集了一些市場信息。最后一個行程結束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愛德華看了看時間,說:“回去之前我們去河邊走走吧,這邊的夜景不錯。”
河邊的路燈稀稀落落,風吹過水面,帶著冰涼的濕氣。她裹緊外套,腳步和他并排。
“你平時周末都在做什么?”她問。
“有時候看書,有時候去健身,偶爾出去走走。”他笑了笑,“不過像今天這樣出城,其實不多。”
他們走到一處小橋上,水面在燈光下閃著細碎的光。她扶著橋欄,呼吸里都是冷空氣。那一刻,她忽然想起高中時冬天晚自習后的校門——也是冷風,也是燈光,也是并肩走的兩個人。只是,那個人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出現在她面前。
回程的車上,她看到同學群里的消息,有人發了辛越的照片!
她的心一緊!
那是一張馬拉松的終點照,辛越穿著運動服,汗水從鬢角流下來,笑容很亮。照片配的文字是:“老同學狀態真好!”
她盯著照片看了很久,心里涌起一種復雜的感覺——驚訝、熟悉、以及一種說不清的酸。那笑容和她記憶里的一樣,卻也帶著時間打磨過的成熟。
“怎么了?”身旁的愛德華察覺到她的走神。
“啊,沒什么。”她把手機扣在腿上,笑得有些不自然,“老同學發照片。”
他沒有多問,只是轉過頭繼續看窗外。
窗外的夜色一點點濃起來,車廂里的燈映著每個人的臉,都帶著一天行程后的倦意。她看著自己的倒影,忽然有些恍惚——現實和記憶之間的距離,有時候像這段路程一樣,不遠不近,卻永遠隔著一層玻璃。
回到曼城時已近九點,雨又下了起來。
“我送你回去吧。”愛德華說。
“不用了,我打車就好。”她擺擺手。
“這么晚了,讓我送你更安全。”他的語氣沒有商量的余地。
車行駛在濕漉漉的街道上,雨刷有節奏地來回擺動。她靠著車窗,看著燈光在雨幕中拉出長長的尾巴。愛德華專注地看路,偶爾和她說幾句無關緊要的話。送到宿舍樓下時,他等她下車,目送她進門,才調轉車頭離開。
那晚,她在床上輾轉很久。謝菲爾德的風聲、河面的燈光、手機屏幕上的馬拉松照片……這些畫面像不同的拼圖,散落在她的腦海里。
她想,也許自己真的快到那個必須面對的時刻了——去面對一個早已不在生活里的名字,也去面對一個正在慢慢走進生活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