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勰無數次聽教授埋怨醫院或者說醫學院的科研設備缺乏、落后等等，這些教授都有國外留學經歷，其中九成都能將英語說得和母語一樣流利。于是，他們都看到了這兒和外面的差距。明明是一樣的高樓大廈，甚至國外醫院在建筑等個個方面根本比不上國內，但那些建筑內部的設備之齊全高端，真的讓國內教授很羨慕。
包括之前提到的長鑷、電凝刀和超聲刀的刀頭、各種腔鏡中的耗材等等在國外都是一次性的，用完就扔。而國內卻舍不得扔，不光舍不得扔還用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它們出現不同程度的偏差才艱難地決定是繼續？還是換新的？
謝勰在基礎醫學院用過最多的也就是超速離心機，其次是分光光度計還有偶爾用過一次熒光顯微鏡。至于其他更高端的，他接觸不到而且可能都沒見過。他在辦公室聽師兄師姐們匯報各自的實驗進展，發現他們出現次數最多的問題是圖片不好看，這種不好看更多的是在操作儀器時得不到好的圖像質量和捕捉關鍵幀。只有在一次次的失敗又重復中才能慢慢得到糾正，得到進步，甚至可能要靠冥冥中的運氣。那么一個實驗只要一組數據嗎？當然不是，要排除其偶然性必須有重復實驗，那么在這種有一次沒一次的運氣當中，怎么去保證結果？
越是要求嚴苛，研究生越難畢業，這點那些根本不需要做實驗直接寫文章、發文章的可以pass掉。謝勰所在基礎醫學院實驗室博士生畢業的標準很簡單，發一篇5分及以上的B區文章。也許這點在其他專業有的不難，畢竟光本科發文超過這個水平的就有很多，但在醫學領域是兩個概念。
得不到好的結果怎么辦？繼續申請？這對于一些緊俏的儀器而言，會有極高的時間成本。于是有意思的是，有些醫學院可能PS技術比他們做實驗的技術還強。
高中時聽物理老師講故事，為什么美國兵對槍械使用普遍都很專精？因為他們的槍人手一支，睡覺都摟著，每天都要拆卸數次。如此以來，怎么可能不熟悉、使用不到位？
偶爾聽教授評價醫院引進的高水平人才，大多都不談診療經驗，都說對方做實驗很厲害，各種儀器入手便用，實驗能力比他們強，自然發展也比他們好。發一篇獎十萬、二十萬、五十萬······過去科研人員賺錢最快的途徑就是發文章，至于說有多少成果含量？這是圈內人的游戲，圈外人沒有評價能力，謝勰就是個圈外人，哪怕做了一丁點實驗。
謝勰本科所有的操作都是在演戲，只不過有的需要同學配合，比如體格檢查，更多的就是用模型。但很遺憾的是，沒有幾個模型是完整的，過去可能還會要求模型至少看起來新點，后來就不要求了，完整就行。從模型便可以看出一個醫學院的歷史，參加解剖課時，那些塑料模型的歷史感很厚重，感覺比謝勰的爺爺年齡都大的多。很多有歷史感的應該放到校史陳列館，這兒卻仍在使用，即使什么都看不出來。
謝勰轉過許多內科，那些教授們經常在閑暇時聊天，笑著說到自從在這醫院工作就從沒計較過錢的事情，太少了。這讓謝勰這種實習僧很忐忑，哇，教授都在說薪資待遇低，那底層醫生咋辦。謝勰下班了，看著門診大樓滿滿當當的人群，看著收銀處猶如印刷機一般的收款二維碼，謝勰使勁地將其與腦海中的醫學院、醫院和醫生們聯系在一起，瞬間感覺這個世界太過虛幻。
后來偶爾一次手術間歇，謝勰去刷手，路過休息室聽到了一位陌生的醫生在打電話。她在全款買房，嫌對方墨跡直接一口價買斷，謝勰隔著老遠就被她的豪氣震驚了。謝勰問一旁的師姐，那位老師是誰？感覺資歷好深，畢竟多金。她說這是隔壁組的師妹，剛被人才引進。剛引進？謝勰想或許是她家世很好，或者說過去讀書積攢了很多資本。
謝勰和大大聊起了這事，大大一臉嫌棄，覺得謝勰少見多怪。他所在實驗室也引進一位海歸博士，剛入職醫學院為他在省會第二貴的樓盤定下了一套房。是的，對方還沒正式工作，這房子就安置好了，待遇給足了。市場真的很可怕，為了搶人才，邏輯什么的都不要了。為自己讀了十幾二十年的書，期間各種創收，然后結束不用付出勞動就得到了豐厚的回報，正式工作又拿著其他人難以企及的薪資。這種因人定待遇而不以崗位定待遇的模式，謝勰很羨慕，羨慕得不寒而栗。
謝勰在醫院急診內科實習的時候，帶他的師兄有次收完病人，累得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躺平。見辦公室沒有教授，嘆了聲氣，無力地說道：“工資太低了，好想離職。”師兄就是個本科，升到主治就到頭了，而這個升的過程，別人可能需要不到十年，而他可能需要大半輩子，這長長的隊伍可以排到他放棄。至于往后再掙扎一步，那就不是他能決定的了。也許他可以效仿前人占著體制內的位置再去花錢買個半日制學位，到碩士再到博士都沒問題，但首先一點這得通過上面教授的首肯，如果科室不放手，他連修半日制的時間都沒有。
急診科和兒科，是本科醫生的集中地，幾乎所有招聘表單其他各個職位都是清一色地要求博士、專碩······到了急診科和兒科，格調迅速降低，成了本科。就像醫生從不看護士的招聘表一樣，學位要求差距太大，可以大到所有人懷疑人生。而在這差距的背后，是發展的巨大鴻溝。有時候謝勰很敬佩那些一心一意埋在患者群里的醫生，撇開學位、職稱、科研等等其他所有的事情，將100%的精力付諸在醫生的本分上面，他們接受著各種比自己年輕的人的指令，承擔著醫院最底層最繁重的工作，拿著不足別人十分之一的薪資，這才是在燃燒自己照亮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