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若安緊張地咽了口口水,正準備做些什么來安撫奓毛的姜言時,門鈴被人摁響了。
姜言惡劣地伸腳,輕輕踢了踢她的小腿:“去開門。”
她站起身悄悄噘了噘嘴。面對奓毛的男人,她所采取的政策一向只有兩條:其一為忍,其二是聽話。
于是她乖乖站起來,一邊應聲來了,一邊來到門口。
她剛剛準備擰下門把手,臉上突然驚了一下,隨后手便像觸電一般縮了回來。
“你怎么了?”姜言抬眼瞥向她,“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
何止是驚慌失措!她三步并作兩步地重新走回沙發(fā)前,扯著姜言的胳膊往房間里面拽:“快快快!藏起來!”
看著自己胳膊上的爪子,他坐在沙發(fā)上一動不動:“我不。”
“算我求你了!”
她的聲音刻意放得很低,讓姜言微微瞇起了眼睛:“理由。”
虞若安的臉色一瞬間變得通紅,半晌才從嗓子眼里哼出幾個字:“還沒有人知道我和別人同居的事情。”
而這么晚會來她家找她的,除了鄰居,就只可能是親朋好友。
萬一被別人看到這么晚還有男人在她家中,她就算多長一張嘴也說不清。
慌亂間,她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有“男朋友”的人了,和男朋友同居別人也能理解。
在這過程中,門鈴又被摁響了第二遍。
當門鈴第三遍響起的時候,姜言心滿意足地欣賞完了虞若安焦急的模樣,沒有開口點破,而是慢慢悠悠地伸出了兩根手指:“兩個要求。”
都什么時候了,他還提要求!
虞若安瞪著眼睛,抽了抽嘴角:“您講。”
“我的第一個要求是,那個該死的什么戀愛訓練不做了。”
反正明天就要同學聚會了,訓不訓練也完全無所謂。虞若安想也不想便點了頭。
“還有第二個要求。”他放下手指,語氣一瞬間變得有些嚴肅,“我知道你喜歡我,但你不可以再用剛剛的神情看我。”
這個要求倒是讓她一瞬間有些茫然:“什么神情?”
“就是……”沙發(fā)上,將近一米九的漢子眼神飄忽,耳朵還有些泛紅,最后惡聲惡氣地開口,“那種侵略性很強,用想要砍了我的眼神盯著我嘴巴。”
說到最后,他干脆徹徹底底地惱羞成怒:“你不許喜歡我!”
虞若安:“……”
虞若安覺得關于“暗戀”這樣的誤會,還是盡快和這個男人澄清比較好。
與此同時,門鈴的響聲終于變成了敲門聲。
于是她忙不迭地點頭:“好好好。”
姜言得到了保證,勉強哼了一聲,邁著兩條長腿縮回自己的房間:“睡了。”
看著他將門合起,虞若安才舒了一口氣,然后迅速地將快被敲破的房門打開了。
門前站著的是一個她從未想到的人:“顧以南!”
“是我,”他放下手,語氣自然而熟稔,“你怎么這么半天才開門?”
虞若安一時語塞,半天才想到說詞:“家里好亂,我匆忙收拾了一下。”
“得了吧,”他輕笑著拍了拍她的腦袋,“你搬新家的時候還是我?guī)湍惆岬模鄟y我都見過。”
她抽著嘴角,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我在門口站了好久,不請我進去坐坐?”
虞若安這才恍然大悟,側過擋在門口的身子。
顧以南熟門熟路地換鞋,正準備將鞋子放在鞋架上,卻突然看到了鞋架上幾雙明顯屬于男士的鞋子。
順著顧以南的目光,虞若安自然也看到了男士的鞋子。
她剛才光顧著讓姜言藏起來,卻忘記將這些細節(jié)遮掩起來。
“我怎么不知道你的鞋碼有這么大?”沉默間,還是顧以南率先開口,說了一個完全不好笑的笑話。
兩個人都沒有笑,氣氛變得更加僵硬。
“你男朋友。”
聽到這句話后,虞若安終于反應過來了——對啊,姜言現(xiàn)在是她男朋友,有什么好藏的?
“你和你男朋友怎么認識的?”沉默間,再次開口的還是顧以南。
就如同剛剛那樣,或者說像他們之間一直以來的相處模式,率先妥協(xié)的永遠是顧以南。
誰先付出感情,誰就輸了。
虞若安看著顧以南的那一瞬間,仿佛看到了面對蔣琰時的自己,無論偽裝得多完美,眼神里都帶著小心翼翼。
不可否認的是,她有點心軟。
可她知道感情這種事情最忌諱拖泥帶水,早點讓顧以南徹底死心,才是最妥當?shù)淖龇ā?
“就前段時間。”虞若安頓了頓,開始撒謊,“我在附近的大學里面散步,偶然間碰到了他,也算是緣分吧,彼此非常投機。”
“具體是什么時候?”
當一個謊言開始,就需要用無數(shù)個謊言來使其完善,最終騙人騙己。
她硬著頭皮繼續(xù)開口:“兩三個月前。”
“你們這么快就同居?”他已經(jīng)換好了鞋,靠坐在椅子上,半合著眼遮掩住所有的情緒,“要不要我?guī)湍悴椴椋脦湍惆寻殃P?”
“不用了吧。”這一查只能得到查無此人。
“是真的不用,還是因為你心虛?”顧以南重新抬起眼,打斷她,“你不要跟我說你沒注意到,你的男朋友很像蔣琰。”
她們何止是像,簡直像一母同胎的兄弟。
虞若安一時語塞。
“你是真的談戀愛,還是找一個蔣琰的替身陪你過家家?”他似乎終于抑制不住心中想說的話,雙手扣住虞若安的肩頭。
大一開學時,顧以南故作瀟灑地轉身離去,是他心中的一個結。
他一向率性妄為,卻偏偏在虞若安的事情上一退再退。
顧以南原以為那時的退讓就是兩人的句號,可后來在陰差陽錯下,他被星探發(fā)現(xiàn),出演了她所編寫的《九階魔方》男主,文中一字一句所描述的都是一個他們倆都彼此熟悉的身影,但他義無反顧地扮演了。
“如果你只是想找一個替身,我不介意。”
反正扮演蔣琰這件事,他在劇組那么長的時間內(nèi),一直扮演得不錯。
虞若安想要推開他的手。
她仰起頭,不經(jīng)意地撞見顧以南的目光,他的眼神里透著細細密密的哀傷,不夠濃厚,卻像絲線般一圈圈地纏緊,讓人透不過氣來。
她想要推開他的手頓時卸下了力氣,囁嚅地動了動唇:“不行的。”
她拿他當朋友,便不會做出如此傷人的事情。
她心中的內(nèi)疚感越發(fā)清晰,正準備道歉,肩頭卻驟然一輕。
清脆的響指聲響起,顧以南已經(jīng)完全換了一副神情:“你怎么不管過了多少年,都是這么好騙?”
看著虞若安滿臉迷茫和探究的表情,他不客氣地揉上她的腦袋,將她原本柔順的頭發(fā)揉得一團亂:“我說什么就是什么?你這樣很容易被別人套話的。”
她反應了片刻,氣呼呼地將腦袋上作亂的手一把拍開:“你詐我!”
現(xiàn)在她找別人假扮成自己男朋友的事情,已經(jīng)不打自招了。
“兵不厭詐。”他氣定神閑地微笑,“況且就算你不露出馬腳,你的搭檔也已經(jīng)露出了破綻。”
虞若安順著顧以南的視線看過去,發(fā)現(xiàn)姜言的房間門口開了一條小縫。
這明顯就是房間內(nèi)的人聽見動靜開門查看情況,當發(fā)現(xiàn)是談論他們兩人的私人感情問題時,又將自己重新縮回了屋子里。
“如果他真的是你男朋友,哪有在這種情況下,還放任自己女朋友和其他男生不清不楚的?”他勾起嘴角,漂亮的桃花眼彎成一條縫,像一只偷腥成功而慵懶舔爪的貓。
被擺了一道的虞若安相當氣惱,她故作兇狠地警告道:“明天就是同學聚會,你不許告訴別人!”
“是是是。”他高舉雙手,做投降狀,“里面的那位兄弟,要不要出來見個面?”
忘記關門的姜言:“……”
姜言不情不愿地拖著腳走出來,往沙發(fā)上一坐,用眼神示意顧以南:“你可以開始了。”
“開始什么?”
“你費那么大的力氣演一出戲,不僅僅是為了拆穿我們假扮情侶的事情吧?”他直截了當?shù)卣f,“你還想告訴我,我不過是一個替代品。”
姜言在房間里聽得清清楚楚。
有一個人也叫“姜言”,而且聽顧以南的語氣,他似乎是那個叫“姜言”之人的替身。
替身,當這兩個字出現(xiàn)在姜言腦海中的時候,他忍不住瞇了瞇眼睛。
哪怕他不喜歡虞若安,但以他的驕傲,絕不允許自己成為別人的替代品。
看著他的臉色,一旁的虞若安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zhàn)。
相處了這么久,她當然知道姜言是多么驕傲的一個人。也正因為是這樣,她一直不敢告訴姜言真相。
回想起她剛剛和顧以南之間的對話,她的心臟開始突突狂跳。
“其實……”
她剛試著打圓場,就被顧以南打斷了:“是啊,我只是給你打一個預防針。”含著金湯勺長大的顧少爺從來就不知道“含蓄”兩個字該怎么寫,“不然等你明天去了我們的同學聚會,估計會以為自己和對方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他著重強調了一下“兄弟”這兩個字。
姜言的臉色黑了黑。
回想起自己的名字是虞若安取的,姜言有了一個讓自己非常不爽的猜想——他的出生就是某個人的替代品。
那個替代品是虞若安喜歡的人,她在他身上傾注的所有心血,其實不過是對另一個人無處安放的心意。
“對了,我這兒有他的照片,你要不要看?”
顧以南一邊說著話,一邊沒有半點讓對方回答的打算,迅速點進手機相冊。
被推到面前的手機屏幕上是一張男生的證件照,雖然輪廓還帶著青澀,但姜言還是一眼看到了熟悉的五官,和他相似度高達百分之八十的五官。
“這是我們高考那年拍的證件照,高清未P圖。”顧以南笑吟吟地將手機重新揣回口袋里,“你是不是也覺得你們很像?”
沒有人回答顧以南的提問。
姜言渾身泛著駭人的低氣壓,虞若安能清楚地聽到自己嗓間傳來咽口水的聲音。
好……好害怕。
這樣帶著修羅氣場的姜言跟兩人第一次見面時的姜言差不多了。
見達到了自己的目的,顧以南將目光重新轉向虞若安那邊:“你找的臨時演員心理素質明顯不過關。”
“不如,”他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你考慮一下我?”
“她不愿意。”姜言沉聲替虞若安回答,“如果她一開始愿意考慮你,又怎么會有我的存在?”
在旁邊完全插不上話的虞若安,清楚地看到顧以南的臉色黑了下來。
虞若安:“……”
她想哭!
“至少我陪她演這場戲不會穿幫。”
“誰知道你是不是只想演戲?”
“關你什么事!”
面對奓了毛的顧以南,姜言回以招牌嗤笑。
這種嗤笑最大的殺傷力大概是讓人膽怯,對正常人有激怒功能。
虞若安屬于者范疇,而顧以南是后者。
于是,他扭過頭將想逃跑的虞若安扯了過來:“你想選擇誰?”
她看了看顧以南,又望了望姜言。
雖然兩個人都很不想選,可事實上她早就已經(jīng)做好了選擇。
如果他們之間只是朋友,她肯定選擇顧以南,可她偏偏已經(jīng)知曉了顧以南的心思,便不能這么自私。
于是虞若安小心翼翼地開口:“抱歉。”
顧以南的眼神一瞬間黯了下去,可他還是扯著嘴角:“你的眼光這么差?我可是專業(yè)演員,整套戲都不會帶一個穿幫鏡頭的那種。”
她咬著下唇,重復了一遍:“抱歉。”
他嘴角那微微彎起的弧度終于一點一點撫平:“嗯,我知道了。”
這兩聲“抱歉”所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他們彼此心知肚明。
有些話不必明說,就已經(jīng)很傷人了。
在她做出選擇后不久,顧以南便離開了。
他離開之前告訴虞若安:“其實我來這邊主要是為了告訴你……”他看著她眨巴著眼睛,一副認真傾聽的模樣,改了說詞,“我來這邊順便告訴你,明天的聚會蔣琰不一定會去。”
“他不一定去?”虞若安覺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她兜兜轉轉吃了這么多苦,還精心安排了那么多戀愛課程,就是為了讓蔣琰看到,結果主人公可能不去?
“是啊,具體原因我也不知道,是班長告訴我的,蔣琰這陣子好像很忙。”他頓了頓,似乎不忍心看見她那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出言安慰道,“他做考古這一行,聯(lián)系不上或者某一陣子很忙是正常的。”
“的確,工作要緊。”
雖然她嘴上說著沒關系,但心里隱約有些失落。
失落什么呢?說到底,她還是忍不住在心里期盼著蔣琰也是喜歡她的,只是因為某些事情沒有說出口。在見到她有男朋友之后,他就會因為吃醋告白。
虞若安知道自己是做夢,可她總是忍不住在黑白的艱難現(xiàn)實里,用幻想為自己勾勒出一層層色彩。
她調整了一下心態(tài),換上一副輕快的口吻:“那你明天去嗎?”
“去啊,當然去。”他瞥了一眼四平八穩(wěn)坐在沙發(fā)上的姜言,“我不去給你鎮(zhèn)場子,你的男朋友要是穿幫了怎么辦?”
“男朋友”三個字被顧以南加了重音,讓沙發(fā)上的男人忍不住瞇了瞇眼,想起了剛剛的不愉快回憶。
等顧以南走后,姜言一只手靠在沙發(fā)上,目光灼灼:“聊聊?”
姜言的聲音有些低沉,讓虞若安瞬間腦補出了十幾集自己被筆下男主狂揍的劇情。
于是她抬起手放在嘴邊,打了一個虛假無比的呵欠,也沒空傷春悲秋了:“我有點困,有什么事明天再談吧。”
明明前后不過半個多小時,可半個小時前,虞若安還像一個變態(tài)似的盯著人家的嘴唇看;半個小時之后,她連個眼神都不敢遞過去。
“也可以。”今天,姜言好說話到不可思議。
當虞若安震驚地看著他時,他才慢慢悠悠地補上了后面半句:“我就給你一個晚上想好說詞,然后明天好好給我解釋一番。”
虞若安:“……”
她掙扎了半晌,慢慢蹭了過去,小聲開口:“抗拒從嚴,坦白從寬嗎?”
“坦白從嚴,抗拒更嚴。”他的手指緩緩摩擦沙發(fā)的皮面,“你想要體驗一下嗎?”
她思索片刻,覺得自己還是不要知道那個“更嚴”到底是什么樣子比較好。
于是她搬了一張小板凳,乖乖地坐在姜言對面接受審問。
“蔣琰是誰?”
“我的高中同學。”
“哦?”
“我暗戀的對象。”
姜言的食指輕輕扣著之前摩擦過的地方,面上卻看不出太多的情緒變化:“所以我是按照他來創(chuàng)立的?”
是的,換一個角度來解讀,他其實是你爸爸。
但虞若安沒膽子將心里的話說出口,只能萬分狗腿地曲線救國:“你比他帥。”
作為一個親媽,她對自家兒子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不過她家兒子看起來沒有半分要尊敬她的意思。
只見他長腿交疊,半晌才高貴冷艷地吐出一個字:“嗬。”
她小心翼翼地開口:“嗬?”
“這筆賬先記著,以后再算。”他頓了頓,臉色不好地補充,“以后你不許將對他的感情轉移到我身上。”
虞若安點頭如搗蒜。
可偏偏此刻她的乖巧完全沒有討好到沙發(fā)上的男人,他的臉色更臭了:“所以,你之前真的敢將對別人的感情放在我的身上?”
虞若安:“……”
他滿臉不爽地站起身,往自己的臥室走去,腳步聲比以往要重一些。
他將房門合起,重重地將自己摔進床里,柔軟的棉絮沒有緩和他此刻的情緒,于是他將枕頭揉進自己的懷里。
他翻來覆去兩遍,瞪大了眼睛看向天花板。
嘖,不爽。
他掏出魔方,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在看到姜西銘空蕩蕩的房間后,他抿了抿唇。
原以為他的不爽是因為他的創(chuàng)造者將他視為替身,在創(chuàng)造了屬于他的世界之后還不負責任,可他來到他哥的房間后,卻隱約覺得不僅是這樣。
煩躁間,他回到了現(xiàn)實中,裹緊被子,老實閉眼。
他到底在不爽些什么,他也不知道。
虞若安生怕姜言會奓毛,因此第二天醒來,她就完美地飾演了一個安靜如雞的角色。
大清早起來,虞若安就異常乖巧地做好了早飯,中午也難得親自下廚,燒的全是姜言喜歡吃的菜。
不知道為什么,當初她創(chuàng)造姜言出來的時候,本來是為了紀念自己這么多年的暗戀,可是在書中的角色自己出來后,她又抑制不住地心虛。
她頭一次這么感謝自己當年的一念之差,沒有將他塑造成和蔣琰一模一樣的角色,不然她此刻恐怕已經(jīng)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她這樣想著,便開始更加關注起姜言的一舉一動。
他伸出筷子,她便迅速地將小菜夾進他的碗里;
他放下筷子,她便迅速地拿著空碗去給他盛湯;
他看向蘋果,她便迅速地準備去廚房拿小刀給他削蘋果;
不過,當她準備去廚房的時候,卻被男人攔住了。
他懶懶散散地從果籃里面拿出一個蘋果,瞥了她一眼,手下微微使力,一個完整的蘋果便裂成兩半,蘋果特有的清香四散在空氣中:“我就喜歡這樣吃蘋果。”
虞若安:“……”
他這是在示威?應該是的。
所以,他吃個蘋果究竟有什么好示威的啊!簡直喪心病狂!
她干巴巴地笑了兩聲:“您吃,您吃。”
虞若安突然開始祈禱蔣琰工作忙不能去同學聚會,不然兩個人一見面,姜言這個易燃易爆品可能又要出現(xiàn)什么狀況。
“今晚我陪你去完高中同學聚會后,你記得履行我們倆的交易,盡快救活我哥。”
虞若安悄悄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揣測了半天沒看出來什么,只能在心底寬慰自己,至少此刻他看起來還是比較平靜的。
事實上,這一天姜言雖然板著一張臉,徒手掰了一個蘋果,但真的沒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反而是虞若安本人有些不太平靜。
晚上六點,她深吸一口氣,問身旁的姜言:“你準備好了嗎?”
他無奈地低頭看了她一眼,答道:“這個問題你已經(jīng)問了不下三遍,我們也在這家店門口站了不下十分鐘,門口的服務生看我們的目光就像在看兩個傻瓜。”
虞若安轉過頭,守在門口的服務生看著他們倆的眼神的確跟姜言說的相差無二。
她正面接收了服務員的白眼,再次深吸了一口氣,可是這次還沒有等她開口說話,姜言就一把扯過她的手腕,將她帶入了酒店里面。
里面的老同學們基本落座,她緩緩掃視了一圈,悄悄松了一口氣。
很好,蔣琰不在。
“咦?”高中的班長疑惑出聲,“蔣琰?你不是不來了嗎?”
他話音剛落,虞若安剛剛放下的心又悄悄提了起來。
她咽了咽口水,緊緊地盯著身邊的男人。
姜言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正準備開口,身后卻傳來一道男音。
“我老遠就聽見你們的聲音了。”顧以南躥進他們兩個中間,一只手搭在姜言的肩上,一只手摟著虞若安的脖子,目光卻是朝向在座的高中同學,“你們是不是跟我一樣,第一眼將安安的男朋友認錯了?”
“認錯了?”班長疑惑地打量著姜言。
乍一看兩人的確有些像,不過仔細看卻發(fā)現(xiàn)完全不同。
男人比虞若安要高上整整一個頭,帶著一股逼人的氣勢,和溫潤如玉的蔣琰完全不同。
“是我們看錯了。”班長笑了兩聲,“安安,你怎么不跟我們介紹一下你的男朋友啊?”
“他叫褚一清。”慌亂間,虞若安隨口編了一個名字。
兩個人本來長得就很相像,如果此刻再告訴大家他叫“姜言”的話,巧合也太多了一點。
顧以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身旁的姜言則完全黑了臉。
人已經(jīng)來齊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老同學們紛紛將酒杯對準了遲到的三人:“遲到的自罰三杯!”
“我之前讓顧以南轉告你們,如果我真的把男朋友帶來了,你們也要自罰三杯,這樣算,我們就互相抵銷好不好?”
“不好。”其他人還沒有出聲,顧以南先將杯中酒倒?jié)M,一口飲盡。
一杯接一杯,三杯酒瞬間就被他喝光了。
其他人也起哄道:“不好。”
姜言的酒量好不好,這一點虞若安還真的不知道,因為她從來沒有考慮過這方面的東西。
她擔憂地看了一眼姜言,很害怕醉酒后的姜言會將所有實話招了出來。
她趕忙往自己的杯中倒了一杯酒,仰頭飲盡:“我好不容易交到這么一個男朋友,你們別把人家嚇走了行不行?”
虞若安在往年的聚會中從來沒有喝過酒,哪怕一口。
這次她一喝就一杯,半點都沒停頓。
周圍起哄的聲音小了,大家面面相覷。
見她還在往杯中倒酒,姜言將她手中的杯子拿走,重新倒?jié)M三杯喝下。他亮起空空的杯底,看的卻是她的方向:“放心,我不會被嚇走。”
周圍的起哄聲重新大了起來。
“我敬你是一條漢子!”有人嘻嘻哈哈地端著杯子湊過來,“壯士叫褚……褚什么來著?我記性不太好。”
頓了片刻,姜言用余光掃了一眼虞若安。
此刻她正眼巴巴地瞅著他,眼神中含著哀求。
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言簡意賅:“褚一清。”
他的記憶力一向很好,卻還是頭一回這樣厭惡自己的記憶力。
酒過三巡,大家便已經(jīng)開始跟姜言稱兄道弟起來。
“一清啊,你知不知道你和我們一個老同學非常像?”
“哦?”他的食指緩緩地摩擦著杯沿,“非常像?”
“呃,”已經(jīng)稍稍有些醉意的班長愣了愣,然后頭搖得像一個撥浪鼓,“這么看,你們一點也不像。”
明明都是笑容,一個如和煦的春風,一個卻似冷冽的月光。
“對了。”過了一會兒,班長又走到虞若安和姜言中間,“蔣琰雖然不能來,但他讓我給你們捎一句話。”
班長掏出手機在屏幕上滑動了兩下,他和蔣琰的微信聊天頁面便彈了出來。
班長:明天聚會你來嗎?
蔣琰:抱歉,我去不了了。
班長:安安好像明天要帶男朋友過來。
蔣琰:你替我轉告一聲祝福。
虞若安盯著“祝福”兩個字看了好幾眼,似乎能想象蔣琰打出這句話的模樣——嘴角邊噙著慣有的笑容,禮貌卻又疏離。
她挽住姜言的胳膊,再次端起酒杯:“那班長也替我轉告一聲‘謝謝’。”
兩個人明明互有微信號,班長卻可憐地做起了傳話筒。
其實一直以來,蔣琰的拒絕已經(jīng)很明顯了,即便兩個人的學校很近,他也從來沒有和虞若安兩個人單獨出去過,甚至兩個人聊天都基本只聊公事。
而蔣琰的不愿提及是在不喜歡的前提下,對她最大的溫柔。
飯桌上一片熱鬧,而在角落里,虞若安手中的酒杯從來沒有放下過。
姜言坐在她的旁邊,看著她一杯接一杯喝酒,沒有阻止。
一頓飯,十幾個人從大學生活講到高中舊事,笑了哭,哭了又笑。
大家似乎都喝得有些不清醒了。
將醉倒的老同學一個一個送上出租車,自己意識也有些不太清醒的班長看向姜言:“需要幫忙嗎?”
在姜言的身旁,趴著兩個醉鬼——虞若安和顧以南。
現(xiàn)在兩個人正開心地玩著“你拍一我拍一”。
姜言也喝了很多酒,不過看不出半分醉態(tài)。
聽著一聲接一聲拍手的聲音,他的太陽穴突突地跳:“算了,你先走吧。”
班長此刻萬分想念自己柔軟的大床,倒也沒有想跟他客套的意思,只是點了點頭:“那我就先走了。”
包廂里瞬間只剩下姜言三人。
姜言一邊肩膀架起虞若安,一只手扯住顧以南,“嘖”了一聲:“兩個醉鬼。”
兩個醉鬼并沒有身為醉鬼的自覺,尤其是虞若安,死活不肯上出租車就算了,還非要在大馬路上唱歌,五音不全堪比車禍現(xiàn)場。
在她又一次嘶吼高音唱到嗓音沙啞后,姜言將兩個人扶著在街邊的長椅上坐下,難得耐心地沖她囑咐道:“你們兩個給我乖乖地在這兒坐著,我去給你們買醒酒藥。”
顧以南乖巧地將雙手搭在膝蓋上,頭低得像一個犯錯誤的孩子。
虞若安瞇著眼睛看了姜言一會兒,打了一個酒嗝:“好,你去,我給你唱踐行歌!妹妹你坐船頭,那大河向東流!”
姜言腳下一個踉蹌,隨后奔向藥店的腳步更快了。
在他的身影轉進街角旁的藥店后,顧以南剛剛還醉意迷蒙的眼神逐漸變得清明起來。他神色復雜地站起身,蹲在亂揮雙手唱歌的虞若安面前,聲音輕柔:“其實我很難過。”
“哥哥我岸上走!”
“難過我們曾經(jīng)無話不談,可是現(xiàn)在你什么都不跟我說;難過我在你身后守候了那么久,你卻從未回過頭。”他伸出手,將她臉頰上的碎發(fā)攏在耳后,“可是你知道我最難過的是什么嗎?”
“天上的星星參北斗!”
“我最難過的是,哪怕是假扮的男朋友,你都沒有考慮過我。”
“下面一句歌詞是什么來著?”她看著面前蹲下來的顧以南,咧開嘴笑了笑,“雖然你平時從來不在我們面前唱歌,但我知道你唱歌好聽。蔣琰,你快給我提示一下后面的歌詞。”
虞若安的眼睛里充滿了期待。
看著她彎起的眉眼,顧以南自嘲地笑了一聲。
他微微偏過頭,看見剛剛姜言進去的藥店門被打開,里面走出來一個垂著頭看藥的高大身影。
他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揉了一把她的腦袋后,將手插進口袋中,掏出一個口罩戴在自己臉上:“走了。”
姜言一邊看著說明書,一邊走到剛剛的長椅上,擰開瓶蓋,惡聲惡氣地將藥瓶遞到她的嘴邊:“快喝!”
她被他嚇到,又打了一個酒嗝,總算乖乖喝下了醒酒藥。
見她喝完醒酒藥,他才轉移了視線。長椅的另一邊原本還坐了一個醉鬼,而現(xiàn)在空無一人。
看著面前鬧騰到似乎有些筋疲力盡的虞若安,他若有所思地望了一下遠方,蹲在她的身前:“上來,我背你回去。”
她軟著手腳,倒是乖乖爬到了他的背上。
他背著她走了兩步,她略帶委屈的聲音傳來:“蔣琰,你不用沉默,我其實知道下一句的歌詞是什么,只是想趁機找你多說說話。”
“閉嘴,我早就警告過你,不許把我當成別人。”
“你是不是真的很討厭我啊?”
姜言的腳步頓了一下,隨后不帶任何情緒地問她:“那下一句歌詞是什么?”
“是千年等一回。”在百轉千回地唱完這一句后,她又乖乖地趴回了他的背上,腦袋還輕輕地蹭了蹭,“我曾經(jīng)幻想過我就是那個等待了千年的白素貞,你忘了我沒關系,我可以等,等到你回心轉意的那一天。一直以來,我都是這樣想的,可是今天我真的心灰意冷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還帶著哭腔,與上一次的哭法大相徑庭。
回想起之前沾滿鼻涕、眼淚的衣服,姜言沉默了。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兒,他感覺到背后的衣服被人揪起,隨即就是一陣擤鼻涕的聲音。
姜言:“……”
他突然有一股想將背上的人掀翻在地的沖動。
還沒等他將這股沖動付諸實踐,背后又傳來一陣細小的聲音:“或許你真的不是我的許仙。”
姜言抿了抿唇,不知為何突然覺得自己有些良心發(fā)現(xiàn)。
他想要安慰一下這個將自己創(chuàng)造出來的小姑娘。
不過同樣沒等他將這個想法付諸實踐,他的肩膀上就一沉。
他偏頭看去,虞若安已經(jīng)睡著了,眼睫毛濕濕的,臉上寫滿了委屈。
街道上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將夜色映照出一片絢爛,紅的、藍的、紫的光束在他們眼前不斷變換。
他用小臂抵在她的膝蓋窩上,往上掂了掂,嗤笑一聲:“笨蛋。”
明明知道對方不喜歡自己還巴巴地往上湊,費心費力不討好,這樣的行為用“笨蛋”來形容再合適不過。
顧以南是,她也是。
姜言覺得自己對于笨蛋的行為并不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