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七：遺憾的等待

“我曾做過一場夢。”他說。那是在一個狹小卻正好大小的白色房間中，一位我看不清面容的人說的。那聲音略顯蒼老，手上褶皺干癟的皮膚，還有頭上一片模糊的白色銀線——我能判斷出這是一位上了歲數(shù)的老人。

我坐在一張椅子上，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只是魔怔了一般聽著他訴說。我不認(rèn)識他，也記不清何時來的這了。只聽他說：“我做過一場夢，一場很美很美的夢。夢里是一片蒲公英花田，夕陽下晚風(fēng)徐徐，婳憐她身穿著白色連衣裙，風(fēng)散著發(fā)絲，頭上帶著頂草帽，在紛飛的蒲公英花田中嬉鬧……”

“婳憐?婳憐是誰？”我想問，我知道突然這樣問會有些尷尬，但我還是問了，因為我無法忽視這個名字。

“嗯?”老人似乎扭頭看向我了，他有一些疑惑也有些不信地問：“你忘了？雨婳憐呀。”

我不知道他說的是誰，他也不繼續(xù)解釋了。只是嘆了口氣繼續(xù)講起了故事，一切都那么莫名其妙，但一切都又進(jìn)行的如此順暢。

他頗為感慨地說了一句：“錯過了終究是錯過了。”

“錯過了什么？婳憐嗎？你為什么不去追她?”我鬼使神差地問道。

“追?”老人口中蹦出了一個字，然后沉默了許久才又開口說：“我是班里最差最不起眼的學(xué)生，她則是最好的那一個。”

“這又怎么樣？積極主動些，成績這方面是可以追趕的。”我鼓勵道。

“同時我也是最沒有人緣的那一個。”

這一回，我沒再說話。我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什么，我似乎能感同身受，所以我不再說什么，因為說多的都是風(fēng)涼話。

“你有……試過嗎？”我試探性地問道。

“試過，試過……”他點了點頭說，“一直在試，也一直沒在試——等待不就是這樣嗎？”他說。

“等?你在等什么？”我問。

“等她經(jīng)歷過所有不合適的，等她找到最合適的那個——我堅信每個人的一生都只有一個合適的伴侶，而那些不合適的最終都會分散。”

“所以，你沒有主動去追?”

他愣了愣，沒有正面作答，只是頗為無奈地笑了笑說：“我也是后來才明白，我或許從潛意識里就認(rèn)為自己配不上她。”

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回話，過了很久才又忽然鬼使神差地說了句：“說說吧，你的故事。”

老人深呼吸了一口氣，緩緩地開口說道：“我的故事啊……我的故事很短，也沒有什么好說的，是個平平無奇的一生。”

“我會聽的。”我回答。

“那好吧。故事得從我第一次見到她時說起吧。你知道嗎？那時，第一眼看見她我就有一種莫名的感覺，那感覺很奇妙，后來我才驚覺那或許就是一見鐘情。”

一見鐘情?那存在嗎？——我那時有些不信，那時的我認(rèn)為，所謂一見鐘情就是見色起意。可他卻給了我一個不一樣的答案。他說，那種感覺很奇妙，就好像自己自上輩子就喜歡上了她，這輩子的投胎轉(zhuǎn)世不過是為了繼續(xù)追尋她的影子——這與見色起意是絕對不同的。當(dāng)時的我對此持保留意見，因為我沒經(jīng)歷過這種感覺，又豈會知曉。

我端坐在位置上，繼續(xù)聽他說：“只是這種情感是單向的。上課時，我經(jīng)常會偷偷看她，想著她在看什么，想什么。哈哈……那時，學(xué)業(yè)倒也還算過得去吧。

只是那段日子里，她喜歡上了另一個人。那段時間沒什么特別的，十分平靜，唯一發(fā)生的令我記住的事情只有他們二人分手一事。畢竟，學(xué)校是不容許學(xué)生談戀愛的。

那時，在巨大的壓力之下，男方妥協(xié)了，只是不由得令我佩服的卻是婳憐。她沒有認(rèn)輸也從未認(rèn)輸，只可惜男生卻先認(rèn)輸了。婳憐無論哪方面都很優(yōu)秀，就連在愛情方面也是一樣，她能愛得干脆，愛的利落，愛的轟轟烈烈——直到最后令所有人都對此羨慕不已。那時，我多希望他認(rèn)定的人能是我啊！雖然我很差勁，但如果那個男生是我，我說什么也不會放手。絕對!”

“聽你說，我能感覺到她是一個很好的女孩。”

“非常好!”他強調(diào)著。

我尷尬地笑了笑，問道：“后來呢？”

“后來?后來沒有什么特別的。只是畢業(yè)后，我便再也不曾見到過她了。不過，一次偶然卻讓我再次看見了她。那是在一趟列車上，我正要回大學(xué)校園，那時我看見了她。她就坐在離我不遠(yuǎn)處的座位上，低著頭，玩著手機(jī)，臉上的笑容也少了——平日里，她總是掛著笑的。她沒發(fā)現(xiàn)我，一路上，我看著她，心里很是矛盾。”

矛盾什么?他沒再說，但我似乎能明白。最后，他告訴我說，二人后來還有一次見面。那是在他一個人出行旅游想要舒散心情時。他遇見了這名叫作婳憐的女孩，那時正在人潮中，他看見了婳憐與當(dāng)初那名男孩一起手牽著手，似乎是破鏡重圓，二人笑著在人海中一起行進(jìn)。

“他們就那樣向著我這邊迎面走來。我知道，我對于她而言，只不過是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同學(xué)，只是她人生中一個匆匆擦肩而過的行人。但我無法從容面對她，最后我選擇了逃逸。”他說著，嘆了口氣，又抬頭望著我說道：“喜歡這種情感很討厭，不是嗎？等那發(fā)覺時，早已經(jīng)來不及了，想放棄卻又不是能自己控制的。不見面，又會產(chǎn)生思念。思念這種東西更麻煩，它不像傷口會隨著時間的流逝結(jié)痂，而是如酒一般愈久愈濃，卻又是艱苦，熬磨人心的。”

老實說我不太懂，我也不愿意去懂。因為看著面前這個老人，雖然模糊不清，但我卻能確實地感覺到他內(nèi)心的煎熬，所以我不想懂。

“我與她的最后一次見面則是在很多年以后了。”他說，那是一個雪夜，在聽說了婳憐的近況后，他乘車來到了一戶人家門前。正要敲門，卻見門忽然打開了，急匆匆走出來了幾個年輕人。見到他問他是誰，他介紹了一下自己說：“我叫寤慟，是婳憐的老同學(xué)。”

“奶奶的同學(xué)?”

“婳憐在嗎？”

“奶奶?奶奶她走丟了，我們正要去找呢。”

“什么?走丟了?”老人一驚，連忙幫著人去找去了。路上，幾個孩子一直在說，要是爺爺還在就好了，爺爺總能找到奶奶，年輕時就這樣，二人各自在外旅游也總能遇見，很有緣分。如今婳憐得了阿滋海默，現(xiàn)在又是大雪天，她要是走遠(yuǎn)了可就麻煩了。

“我聽著，心里有些不服氣。于是我獨自一人朝遠(yuǎn)處走去，我與婳憐雖然沒有份但總有緣吧？我不相信我與她之間真的就一點緣也沒有。漫漫大雪夜，我走到了一處公園，公園的路燈下坐著一個老婆婆，我一眼便認(rèn)出那是婳憐。我走了過去，她裹著圍巾，雙眼直愣愣地盯著前方，直到我站在她的面前她才回過神來說：‘阿敔，你找到我啦！’看著她那張笑臉，一切仿佛回到了我們年輕時。那一刻，我有種錯覺——時光倒流，我并沒有錯過她，與她在一起的人是我，她到處亂跑，無論她跑到哪，我總能憑借著感覺找到她。但我清楚，那僅是錯覺。我看著她，笑著回答道：‘嗯，是啊。這次又是我贏了。’我坐在了她的身邊，久久地久久地，兩人沒有說任何話。直到她的腦袋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我才鼓起勇氣說道：‘你知道嗎？有個人曾經(jīng)告訴自己說，當(dāng)她經(jīng)歷了世間所有時，她會發(fā)現(xiàn)，你會是那個她命中注定的人。’——可惜他錯了。他不是她命中注定的那個人。不過都沒有關(guān)系，即使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可我還是想對你說——婳憐，我喜歡你，從很早以前……”

說著說著，老人的聲音逐漸有些模糊不清了，他說道：“你知道嗎？當(dāng)我終于有勇氣說出口時，卻是在那樣的情況下。然而即使是這樣，她也沒能聽見。”

我愣了愣，同時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手中多了一本日記和一只筆。我沒有在意，此時我正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安慰面前這個老人。好在，他自己從中走了出來，他強笑道：“也許她早就感到時間不多了，就是為了再見一面阿敔才跑出來的吧。呵呵，至少……也算是了了我們各自的一個愿望吧。”

看著老人，我知道他已沒什么可說的了。我環(huán)顧了顧四周，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墻壁。窗外，是一片綠草如茵。

我起身邀請老人出去走走，他卻揮了揮手，同時低頭盯著手里捏著的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照片，愣愣地出神。

我只好一個人起身走向門口——開門前，我想，如果他能積極些，如果他去相信那些虛無縹緲的緣，那么一切就都不一樣了吧。開門后，一腳踏出去。我才猛然發(fā)覺，外面一片黑暗——踩空了!我掉了下去，掉入那無盡的深淵，看著那唯一一處有著光亮的房子里我越來越遠(yuǎn)。

我猛地睜開了眼睛，大口喘著粗氣，渾身上下都是冷汗。原來是一場夢，我起床洗了把臉，透過鏡子，我看見了九張臉……

我等著你，

你追尋著他。

最后，

你迎來了幸福。

遺憾變作了我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