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個人的經濟學
- (英)張夏準
- 8559字
- 2020-09-18 11:26:34
新自由主義的起落:1980年至今
鐵娘子:撒切爾夫人與英國戰后妥協的終結
一個重要的轉折點是1979年瑪格麗特·撒切爾(Margaret Thatcher,又稱撒切爾夫人)當選英國首相。她拋棄了戰后保守黨與工黨妥協后實施的經濟政策,開始激進改革,逐步廢除混合經濟,并因為這種不妥協的態度贏得“鐵娘子”的稱號。
撒切爾政府降低更高稅級的所得稅率(the higher income tax rate,即降低高收入階層的所得稅),減少政府開支(特別是在教育、住房和交通方面),立法削弱工會力量并廢除資本管制(capital control,指對資金跨境流動的限制)。最具象征性的舉措是私有化(privatization)——把國有企業賣給私人投資者。將天然氣、自來水、電、鋼鐵、航空、汽車等產業以及部分公共房產都進行私有化。
為了降低通貨膨脹,撒切爾政府提高利率,這抑制了經濟活動,需求也因此往下降。高利率吸引了外資,迫使英鎊升值,從而削弱了英國出口商品的競爭力。消費者和企業減少開支,結果1979—1983年就出現了經濟大衰退。在這期間,英國失業人數飆升到330萬,其抨擊的前任政府——詹姆斯·卡拉漢(James Callaghan)領導的工黨政府執政期間,失業人數也才100萬。當時薩奇廣告公司(Saatchi & Saatchi)為撒切爾夫人設計的著名競選標語“Labour isn't working”,現在想想真是諷刺(當時想表達的是“工黨行不通了”,沒想到后來是另一個含義——“勞動者沒工作”應驗了)。
本來英國制造業的競爭力就一直在下滑,再遇到這個經濟大衰退,整個就被摧毀了。許多傳統的工業中心(比如曼徹斯特、利物浦、謝菲爾德)和礦區(北英格蘭和威爾士)變得蕭條破敗,就像電影《奏出新希望》(Brassed Off)所描繪的一樣,片中格里姆利(Grimley)其實影射的就是約克郡的煤礦小鎮格林梅索普(Grimethorpe)。
羅納德·里根和美國經濟的重塑
羅納德·里根曾是演員,也做過加州州長,1981年當選美國總統,在任期間推出的政策比撒切爾夫人有過之而無不及。里根政府大幅降低高稅級的所得稅率,政府的解釋是,給富人減稅,他們就能享有更多的投資成果,因此就會有更大的激勵去投資和創造財富。而當富人創造了更多的財富,就會花得更多,為其他所有人創造更多的就業和收入。這被稱為“涓滴理論”(trickle-down theory)。與此同時,政府還削減了窮人的補貼(尤其是在住房上),并凍結了最低工資(也就是不調高),這樣窮人就有更大的激勵更努力工作。我們如果想一想,會覺得這套邏輯是奇怪的。為什么讓富人更賣力工作需要先讓富人更富,讓窮人更賣力工作需要先讓窮人更窮?先不管它的邏輯是不是奇怪,這套被稱為供給經濟學(supply-side economics)的理論,成了之后三十年美國經濟政策的基本信仰。
像英國一樣,美國為了抑制通貨膨脹而調高利率。1979—1981年,年利率翻了不止一番,從10%左右漲到超過20%。美國制造業本來就有很大一部分在和日本及其他國家的競爭中節節敗退,逐漸失去優勢,政府還這么增加金融成本,它們就更撐不住了。中西部傳統工業中心變成了“鐵銹地帶”(Rust Belt)。
美國在這個時期放松金融管制(financial deregulation),為今日美國的金融體系奠定了基礎。惡意并購(hostile takeover)劇增,改變了美國整個企業文化。所謂惡意并購,指的是違背企業現有管理層意愿的收購。做出惡意并購的往往是“企業狙擊手”,他們只對資產剝離(asset stripping)感興趣,也就是把有價值的資產賣掉,而不考慮公司的長期發展。1987年電影《華爾街》(Wall Street)中說出“貪婪是好的”(Greed is good)的男主戈登·蓋柯(Gordon Gekko)就是企業狙擊手的典型。為了避免這樣的命運,企業要比以前獲利更快才行。否則沒有耐心的股東就會拋售股票,股價下跌,企業被惡意收購的風險就更大。公司要賺快錢,最容易的方式就是精簡(downsizing)——裁員和只做可以馬上看到結果的最少投資,然而,這樣的措施很不利于公司的長期發展。
第三世界債務危機和第三世界工業革命的結束
20世紀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美國高利率政策——有時被稱為“沃爾克沖擊”(Volcker Shock),沃爾克是當時的美聯儲主席——留下的最長久的遺產其實不在美國,而是在發展中國家。
20世紀70年代到80年代初,大多數發展中國家都大量舉債,一是為了資助工業化,二是為了買由于石油危機而價格高漲的石油。當美國利率翻倍,國際利率也跟著上漲,這導致大范圍的外債違約,從1982年墨西哥的違約開始,一直到其他各個發展中國家。這被稱為“第三世界債務危機”,這么稱呼是因為當時各大洲的發展中國家一起被稱為第三世界,面對經濟危機,發展中國家不得不求助于布雷頓森林機構——IMF和世界銀行。這兩個機構放款的前提是,這些借款國都必須執行結構性調整計劃,這個計劃要求弱化政府在經濟中的角色,也就是減少預算,國有企業私有化,減少管制(尤其是國際貿易上的)。
至少可以這么說,結構性調整計劃的后果令人非常失望。盡管采取了所有必要的“結構性”改革,大多數國家在20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都經歷了增長的大幅放緩。拉丁美洲(包括加勒比海)的人均收入增長率從1960—1980年的3.1%驟降到1980—2000年的0.3%。在撒哈拉以南非洲,1980年到2000年期間人均收入還下降了,2000年的人均收入比1980年的低13%。結構性調整計劃有效阻止了第三世界的工業革命。第三世界工業革命這個名字,是劍橋大學經濟學家阿吉特·辛格(Ajit Singh)用來描述發展中國家在非殖民化后幾十年的經濟發展歷程的。
只有智利通過新自由主義政策在20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實現了良好的經濟發展,但這是在皮諾切特(Pinochet,1974—1990年執政)的獨裁統治下以相當大的人力成本為代價的。29除此之外,這段時期其他成功的案例都發生在政府廣泛干預和自由化進行緩慢的經濟體。最好的例子是東亞的日本,以及后來的中國。
圍墻倒塌:社會主義的挫折
1989年,劇變開始了。柏林圍墻被推倒。德國重新獲得統一(1990年),東歐國家紛紛摒棄社會主義。1991年,蘇聯自己也解體了。中國從1978年開始,緩慢但堅決地打開國門和進行市場化,越南(于1975年實現統一,實行社會主義制度)也在1986年選擇革新開放(Doi Moi)。
社會主義經濟的問題早就人盡皆知:對一個日趨多樣的經濟體進行計劃的困難,績效與獎勵之間的弱聯系所引起的激勵問題,并存在著不平等的現象。但幾乎所有人,甚至包括那些最反對社會主義的評論家都沒想到會在這時發生。
根本問題就在于,社會主義陣營經濟體試圖用不夠先進的技術建立另外一套經濟體系。當然,蘇聯確實曾經有一些技術處于世界領先水平,比如空間和軍事裝備技術(畢竟,蘇聯是第一個將人類送到太空的國家),雖然是以不成比例的資源投入為代價的。然而,當人民看清他們的國家只能為他們提供低端的消費品時,人民就會起來反抗。典型的例子是東德的汽車品牌特拉貝特(Trabant),它的車身是塑料做的,在柏林墻倒塌后,它迅速進了歷史的博物館,成為歷史文物。
在那之后,大概有十年,東歐的社會主義國家都急匆匆地將自己轉變為(或轉回)資本主義國家。當時許多人都認為這個“轉型”可以很快。的確,這不就是將國有企業私有化并重新引入市場機制(這所謂最“自然”的人類制度之一)嗎?其他人則補充說,這個轉型必須盡快,不能讓舊的統治精英重整旗鼓,阻止變革。大部分國家選擇了“大爆炸”式的改革,企圖一夜就回到資本主義。
在大部分國家,這樣做的后果只有一個——大災難。南斯拉夫解體,陷入了戰爭。許多前蘇聯加盟共和國經歷了大蕭條。在俄羅斯,經濟崩潰以及其導致的失業和經濟不安全感,引發了精神壓力、酗酒和其他健康問題。據估計,假如俄羅斯延續轉型前的改革,就不會有幾百萬人因為這些健康問題而提前死亡。30在許多國家,舊的統治精英只是“換上了西裝”,從官員搖身一變成了商人,在私有化過程中,通過行賄和“內幕交易”,以極低的價格獲得國有資產,成了富豪。波蘭、匈牙利、捷克共和國和斯洛伐克等中歐國家的情況要好一些,特別是在他們2004年加入歐盟之后。這多虧了他們的漸進式改革和更扎實的技術根底。但即便是這些國家,他們的改革也談不上是巨大的成功,轉型也非常困難。
由于社會主義陣營的挫折,“自由市場必勝論”盛行了一段時間。有一些學者,比如美國新保守主義思想家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就斷言了“歷史的終結”(不是世界的終結哦),他認為人類終于發現了最好的經濟體制,那就是資本主義。雖然資本主義有許多類型,各種類型也有各自的優缺點,但這在當時一片歡樂祥和的氣氛下都被大家幸福地忽視了。
一個世界,你準備好了嗎:全球化和世界經濟新秩序
到20世紀90年代中期,新自由主義已傳遍全球。原來社會主義陣營中的大部分國家都已經融入資本主義世界的經濟體系中,不管是通過“大爆炸”改革,還是像中國或者越南一樣通過漸進又穩定的開放。到這個時期,大多數發展中國家的市場都已經相當開放,自由化程度也明顯加深。在大多數國家這一切來得很快,因為他們都采取了結構性調整計劃;但也有一些國家比較慢,因為他們采取的是自愿式政策改革,比如印度。
大約在這個時期,許多國家簽署了一些重要的國際協定,這預示著全球一體化(global integration)新紀元的開始。1994年,美國、加拿大和墨西哥簽署了北美自由貿易協議(NAFTA)。這是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之間簽署的第一個重要的自由貿易協定。1995年,關稅及貿易總協定(GATT)烏拉圭回合談判告一段落,GATT擴展為WTO(世界貿易組織)。WTO比GATT多了很多新領域,比如知識產權(專利和商標等)、服務貿易等。WTO的制裁權也比GATT大。歐盟的經濟一體化走得更遠:1993年歐盟實現了“單一市場”(實現所謂“四種流動自由”——商品、服務、人和資本的自由流動),1995年瑞典、芬蘭和奧地利加入歐盟。[6]所有這些加在一起,創造了新的國際貿易體系,更好地適應了這個貿易越來越自由(雖然還不是完全自由)的世界。
全球化,作為定義這個時代的概念,也在這時出現。當然,從16世紀開始,國際經濟就一直在整合,走向一體。但根據最新的全球化論述,一體化過程進展到這個時期,進入了一個全新的階段。這得益于通信(互聯網)和運輸(航空旅行、集裝箱運輸)上的技術革新,導致了“距離的消失”(death of Distance)。全球化主義者認為,各國已經別無選擇,只能擁抱這個新的現實,完全向國際貿易和投資開放,同時讓國內經濟自由化。拒絕這種潮流的人,被稱為“現代的盧德分子”,這些人認為他們能夠通過逆轉技術的進步,重新回到過去。像《無國界的世界》《世界是平的》《一個世界:你準備好了嗎》這樣的書名,很好地總結了上述觀點的本質。
終結的開始:亞洲金融危機
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那種歡樂氣氛并沒有持續多久。“美麗新世界”并非一切都運行良好。第一個跡象是1995年的墨西哥金融危機。在墨西哥推行自由市場政策并簽署NAFTA之后,大多人對墨西哥都懷有不現實的期待,認為它會成為下一個經濟奇跡,從而開始投資墨西哥的金融資產。后來墨西哥比索貶值,他們又大量拋售這些金融資產。美國和加拿大不想看到墨西哥剛跟他們簽完NAFTA,經濟就崩潰,就和IMF一起出手,幫助墨西哥緩解危機。
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給世界帶來了更大的沖擊。幾個到這個時期為止最成功的亞洲經濟體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和泰國——所謂的“MIT經濟體”(M、I、T分別是這三個國家英文名的首字母)和韓國在金融上都陷入困境。罪魁禍首是資產泡沫(asset bubbles,指的是由于不現實的預期,資產價格漲到超過其真實水平)的破裂。
雖然這些國家跟其他發展中區域比起來,在經濟開放上是比較謹慎的,但在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這些國家對金融市場的開放卻相當激進。他們的銀行受管制更少,向低利率的富國借錢就更大膽。而從富國銀行的角度看,這些國家幾十年都保持著那么優秀的經濟增長記錄,借錢給他們肯定沒有什么風險。隨著更多的外國資本涌入,資產價格上升,企業和家庭的資產更值錢了,拿去抵押就可以借到更多的錢。很快,這就成了一個自證預言(self-fulfilling prophecy),因為對不斷上漲的資產價格的預期,會讓更多的借貸變得合理(聽起來很熟悉吧)。而后來當投資者明顯看出那些資產價格已經無法維持時,他們就會撤離資金,金融危機也就隨之發生了。
亞洲金融危機給這些飽受摧殘的經濟體留下了巨大傷痕。在那些(人均)產出每年增長5%就被稱為“衰退”的經濟體,1998年產出平均驟降6—7個百分點,其中印度尼西亞最為嚴重,產出暴跌16%。幾千萬人失業,而在他們的國家,這意味著貧窮,因為這些國家的福利國家制度規模很小。
為了獲得IMF和富國的緊急援助,深陷在危機中的亞洲國家必須以政策改革作為交換。這些政策改革,都是以市場自由化,尤其是金融市場的自由化為導向。當這次危機推動亞洲經濟體往更市場導向的方向走時,其實它——以及隨后的巴西危機、俄羅斯危機——也為后冷戰時代“自由市場必勝論”埋下了第一顆質疑的種子。對全球金融體系是否需要進行改革,開始有了很多嚴肅的討論,當時許多建議跟2008年金融海嘯之后的建議一樣。甚至許多全球化的主要倡導者,比如《金融時報》專欄作家馬丁·沃爾夫(Martin Wolf)和經濟學家賈格迪什·巴格瓦蒂(Jagdish Bhagwati),也都開始質疑國際資本是否應該自由流動。在全球經濟新紀元下,并非一切都運行良好。
虛幻的黎明:從互聯網泡沫到“大穩健”
危機被控制之后,全球金融改革的呼聲就消退了。美國不但不改革,還反其道而行之,在1999年廢除了羅斯福新政時期最著名的《格拉斯—斯蒂格爾法案》,從此商業銀行和投資銀行又不分家了。
2000年出現了另一場恐慌——美國“互聯網泡沫”(dot.com bubble)破裂。當時的互聯網公司在可預見的未來,并沒有任何獲利的可能,可是股價卻出奇的高。由于美聯儲的干預,利率大幅降低,加上其他國家也跟著做,這場恐慌很快就消退了。
從那時起——新千年的前幾年,富國經濟看起來一帆風順,尤其是美國。增長不能說驚人,但也算相當穩健(robust)了。資產價格(房價、公司股價等)看起來是要一直增長下去。通脹率一直很低。當時,經濟學家,其中包括2006—2014年的美聯儲主席本·伯南克(Ben Bernanke),都在議論“大穩健”(Great Moderation),他們認為經濟學在這個所謂“大穩健”時期已經克服了繁榮與蕭條(boom and bust),即克服了經濟的大起大落。艾倫·格林斯潘(Alan Greenspan),1987—2006年的美聯儲主席,人們認為他有煉金術般的本領,能夠讓經濟一直保持繁榮,又沒有助長通脹和引起金融問題,都尊稱他為“大師”(Maestro)。因報道“水門事件”而聲名鵲起的記者鮑勃·伍德沃德(Bob Woodward)為他寫過一本傳記,書名就叫“大師”。
到了2000年代中期,全世界終于開始感受到中國在過去20多年的經濟增長“奇跡”。1978年,改革開放之初,中國經濟只占世界經濟總量的2.5%。31貨物出口額只占世界貨物出口總額的0.8%32,對世界的影響微乎其微。到2007年,這兩個數據分別上升到6%和8.7%。33由于自然資源消耗大,經濟增長速度又這么快,中國開始大量吸收來自全球其他地方的食物、礦產品和燃料,世界越來越能感受到這個經濟還在不斷增長的國家的影響。
中國的高增長,促進了非洲和拉美的原料出口國的經濟發展,最終使這些經濟體奪回了部分在20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丟掉的市場。中國也成為了一些非洲國家的主要債權國和投資國,讓這些國家在和IMF、世界銀行和像歐美這樣的傳統援助國談判時,有了更多籌碼。在這段時期,拉美國家也開始背離新自由主義政策,因為這些政策在幾個國家收效甚微。巴西(盧拉任內)、玻利維亞(莫拉萊斯任內)、委內瑞拉(查韋斯任內)、阿根廷(基什內爾任內)、厄瓜多爾(科雷亞任內)、烏拉圭(巴斯克斯任內)都是典型的例子。
墻裂: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
早在2007年初,就有一些觀察家敲響了警鐘,他們對美國抵押貸款的償還表示擔憂。這種抵押貸款,美其名曰“次貸”(supreme,次級房貸),說白了是指它有很高的概率違約,成為呆賬。這是之前房地產市場繁榮時,美國金融公司放出去的。金融公司認為房價會一直漲,所以可以借給那些沒有固定收入和有不良信用記錄的人很多錢——多到這些人都還不起。金融機構認為,最差的情況就是把房子賣掉來還債。除此之外,幾千甚至幾十萬筆這樣的高風險抵押貸款被打包組合成“復合”金融產品,比如MBS和CDO(現在還不用知道他們是什么,第8章會細講),包裝成低風險資產賣出去。說它低風險,是基于這樣一個假設:眾多借款人同時出現還債困難的概率會比單個借款人低得多。
一開始,美國出現問題的房貸估計有500億到1000億美元——數目不算小,但是也能夠被金融系統輕易吸收(當時很多人是這么說的)。然而,危機終于還是在2008年夏天爆發了,先是投行貝爾斯登(Bear Stearns)破產,然后是雷曼兄弟(Lehmann Brothers)。巨大的金融恐慌橫掃全球。據透露,甚至連一些名頭最響的金融公司都深陷泥潭,這些公司都買賣大量沒把握的復合金融產品。
“凱恩斯主義之春”與自由市場正統派的回歸
金融海嘯爆發后,主要經濟體的初始反應跟20世紀30年代大蕭條那次很不一樣。這次的宏觀經濟政策走的是凱恩斯主義路線,允許巨額預算赤字擴大,至少沒有因為稅收減少而削減相應比例的支出,有的國家甚至還增加政府支出(其中以中國最為積極)。這些經濟體的政府出資拯救他們主要的金融機構(比如英國政府對蘇格蘭皇家銀行)和工業企業(比如美國政府對通用汽車和克萊斯勒)。其央行都將利率降到歷史最低點,比如英格蘭銀行就把利率降到1694年創行以來最低。當他們已經降無可降時,就推動所謂“量化寬松”(quantitative easing,QE)。簡單說就是央行印鈔票然后釋放到經濟中,主要是通過購買政府債券。
然而,沒過多久,自由市場正統派卷土重來。2010年5月是轉折點,這個月英國保守黨成議會多數黨,跟自由民主黨組成聯合政府,同時歐元區強迫希臘接受紓困計劃,這標志著平衡預算這個舊信條的回歸。英國以及所謂“歐豬五國”(葡萄牙、意大利、愛爾蘭、希臘和西班牙)都大大削減預算,也就是采取緊縮(austerity)預算政策。2011年,美國共和黨大大削減奧巴馬政府的預算。2012年,歐洲主要國家簽訂了《歐洲財政協定》(European Fiscal Compact),再次重申反對赤字,在緊縮預算方面走得更遠。所有這些國家(尤其是英國)的右派甚至拿平衡預算的說辭,作為大幅減少社會福利的借口。他們老早就想這么做了。
后果:失落的十年?
2008年金融危機造成了災難性的后果,至今[7]仍看不到盡頭。危機后4年,也就是2012年底,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簡稱經合組織,OECD)34個成員國[8]有22個,人均產出還比2007年低。[9]剔除物價通貨膨脹的影響后,希臘在2012年的人均GDP比2007年低26%,愛爾蘭是12%,西班牙是7%,英國是6%。甚至據說在比其他國家恢復得更好的美國,其2012年的人均GDP也比2007年低1.4%。
許多國家走緊縮預算政策,復蘇前景暗淡。在經濟停滯(甚至衰退)時,大幅削減政府支出,只會抑制經濟復蘇。這已經在20世紀30年代的大蕭條中印證過。因此,這些國家可能要花費近十年才能恢復到2007年的水平。他們可能正處于“失落的十年”中,就像日本(1990年代)和拉美(1980年代)的經歷一樣。
據估計,危機最嚴重時,全球有8000萬人受其影響而失業。在西班牙和希臘,失業率從危機前的8%左右,分別飆升到26%和28%。兩國的青年失業率都超過55%。即使是在失業不那么嚴重的國家,比如美國和英國,官方公布的失業率也都達到8%—10%。
為時已晚?改革的前景
盡管當時金融危機的后果已經非常嚴重,政策改革還是姍姍來遲。明明是金融市場過度自由化惹的禍,金融改革卻還是過于溫和,且來得太晚。當年羅斯福總統只給美國銀行一年的時間調整,以適應“新政”的金融改革,這次卻給了好幾年。至今仍有好幾個金融領域,比如復雜金融產品的交易,連溫和、緩慢的改革都沒有。
當然,趨勢可以被扭轉。畢竟,經歷過大蕭條的美國和瑞典,也要等經濟下行和陷入困境幾年后才著手改革。2012年春天,荷蘭、法國和希臘的選舉中,走緊縮路線的政黨都落選了。2013年,意大利的選民也這么干了。歐盟也推行了一些金融制度,其嚴厲程度超過了大家的預期,比如金融交易稅、金融業分紅上限等。瑞士,往往被認為是超級富豪的避風港,也在2013年出臺法律,禁止業績平平的高管拿高薪。雖然在金融改革上要做的事還很多,但有些發展——上述那些改革已經是危機前大家都認為不可能的。
延伸閱讀
P. Bairoch. Economics and World History: Myths and Paradoxes. New York and London: Harvester Wheatsheaf, 1993.
[韓]張夏準. 富國陷阱:發達國家為何踢開梯子. 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7.
B. Eichengreen. The European Economy since 1945: Coordinated Capitalism and Beyond. Princeton, NJ: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7.
[英]安德魯·格林. 放縱的資本主義. 上海:東方出版社,2009.
[美]大衛·蘭德斯. 解除束縛的普羅米修斯. 北京:華夏出版社,2007.
A. Maddison. Contours of the World Economy, 1-2030 AD.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7.
S. Marglin, and J. Schor (EDS.). The Golden Age of Capitalism. Oxford: Clarendon, 1990.
D. Nayyar. Catch Up: Developing Countries in the World Econom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3.
[1] 指那些智力高才能學好且需要耗費很多精力的學科。——譯注
[2] 紡織業出現了飛梭(1733)和珍妮紡紗機(1764),煉鋼業出現了焦炭熔鑄法(1709),化工業則出現了生產大量硫酸的程序(18世紀30年代到40年代)。——原注
[3] 之所以發生1932年大饑荒,是因為在1928年農業集體化之后,有太多的食物從農村地區被運往人口增長最快的城市,或者出口國外以換取工業化所需要的先進機械設備。——原注
[4] 比如企業賣給消費者的商品、企業賣給其他企業的機器、工人為企業提供的勞務。——原注
[5] 保羅·克魯格曼(Paul Krugman)在2009年寫道:“30多年前,當我還是經濟學研究生時,在我的同學中,只有最沒有志氣的人才會投身金融。在那時,投資銀行的薪水已經比教書或者從事公共服務要高了——但不是多很多,因為每個人都心知肚明,做銀行業務真的是無聊。”(“Making banking boring”, The New York Times, 9 April 2009)——原注
[6] 這幾個國家是冷戰時期的中立國,因此雖然是在西歐,他們也跟歐盟保持著距離。——原注
[7] 本書寫于2014年。——譯注
[8] 2014年寫作本書時,是34個成員國,2019年已達36個。——譯注
[9] OECD成立于1961年,總部設在巴黎,創始成員國大多是西歐國家,再加上土耳其、美國、加拿大。1970年代中期加入日本、芬蘭、澳大利亞和新西蘭。1990年代中期以來,OECD又吸收了幾個前社會主義國家(如匈牙利、愛沙尼亞)和墨西哥、智利這兩個較富裕的發展中國家。——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