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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吉尼亞州的亞歷山大可以說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了。它位于華盛頓特區市中心以南10公里,是個更為精致發達的城市,基本算是華盛頓的郊區,居住著數千名政府工作人員。20世紀60年代早期,亞歷山大的人口大概是博伊西的五倍,但林奇對于自己即將踏入的這個大世界顯然毫不畏懼。“據我所知,大衛讀高中的時候是學校里的明星,他也很清楚自己是大家眼中的寵兒。”佩吉·雷維說,“他從小就有那種魅力。”

高一開學后不久,林奇和托比·吉勒(Toby Keeler)成了朋友,自那之后,他的人生道路變得清晰起來。“我和大衛是在他女朋友家門口的草坪上認識的,不過我第一眼注意到的是那個女孩,而不是大衛。”吉勒說。他后來把那個女孩——琳達·斯戴爾斯(Linda Styles)從林奇身邊搶走了。“林奇家住得挺遠,但亞歷山大的法定駕駛年齡是15歲,所以他常開著家里那輛前后翼巨大的雪佛蘭羚羊(Chevy Impala)來她家。我第一眼就喜歡上了大衛。他是那種最招人喜歡的類型。后來我們開了好多年玩笑,打趣我是怎么把他女朋友給偷走的。當時我們倆都是哈蒙德高中(Hammond High School)兄弟會成員,我們的秘密口號是‘永遠信任’,但我認識的大衛不是個喜歡花天酒地的兄弟會成員。”[1]

林奇和吉勒成了密友,但其實是托比的父親——藝術家布什納爾·吉勒(Bushnell Keeler)真正改變了林奇的人生。“布什對大衛影響很大,因為他有勇氣離開‘常規’生活,租了間工作室開始藝術創作。”托比說,“大衛曾說,當他聽到布什納爾的職業時,感覺一顆炸彈在腦袋里爆炸了。藝術畫家?你真靠這個為生?

在布什納爾·吉勒的弟弟大衛眼中,哥哥過著“起伏不定的人生。布什從達特茅斯學院(Dartmouth College)拿到了工商管理學位,娶了克利夫蘭一戶有錢人家的女兒。他在一家公司找到了個初級主管的職位,做得不錯。但他痛恨自己的工作,所以和家人搬到了亞歷山大,準備學習成為一名牧師,但兩年后,他發現自己其實也不想做牧師。年輕時他很憤怒,總是到處挑釁,還服用了一大堆抗抑郁藥,可一點兒用都沒有。最終他意識到自己其實想成為一名藝術家,于是就那么做了。但這個決定讓他的婚姻告吹了”。

“布什意識到了一件其他人都還沒看出來的事情,那就是大衛真的想成為一名藝術家。”大衛·吉勒接著回憶說,布什納爾2012年就去世了,“布什覺得,他那個年紀的年輕人正趕上創造力勃發的時候。我猜大衛的父母那時也沒給他太多鼓勵,于是布什成了那個在他背后全心全意給予支持的人。大衛經常在他家過夜,布什也從自己的工作室里擠出塊地方,留給大衛創作。”[2]

高一那年認識了杰克·菲斯科(Jack Fisk)后,林奇更加堅定了搞藝術的決心。他們倆的友誼從那時起打下基礎,一直持續到了今天。菲斯科如今已經是位受人尊敬的美術指導及導演,但那時候他的名字還是約翰·盧頓(John Luton),身材瘦高,長得也不難看,來自伊利諾伊州坎頓(Canton),在家里三個孩子中排行老二。姐姐蘇珊比他大4歲,妹妹瑪麗比他小1歲。菲斯科的父親在一場空難中喪生后,他母親改嫁給了查爾斯·盧頓(Charles Luton),這個男人是鑄造廠的監工。自那之后,這家人就得隨著盧頓工作地點的變化不斷搬家。(菲斯科和他妹妹瑪麗后來都把姓氏改了回去。)菲斯科小時候讀的是所天主教軍事學校(Catholic military school),后來又陸續搬家到密歇根州卡拉馬祖(Kalamazoo)、弗吉尼亞州里士滿(Richmond)和巴基斯坦拉合爾(Lahore)。菲斯科14歲那年,他們終于落腳在了亞歷山大。

“大衛和我都聽說過對方的名字,因為我們倆都對繪畫感興趣。”菲斯科說,“我記得他站在學校一間教室的門口做了自我介紹——他說他念高二,但我知道他其實只是個高一學生。后來我倆經常拿他撒謊這事開玩笑。我那時在赫脫藥店(Herter’s Drug Store)的冷飲柜臺打汽水,他來找我,順便給自己找了份開著藥店吉普車到處送藥的工作。”[3]

這份工作帶著林奇在小城各處跑來跑去,不論到哪兒,他都是個惹眼的男孩。“我課余會送送報紙,真正認識林奇兩年前,我就總能看見他提著小口袋敲別人家門。”藝術家克拉克·福克斯(Clark Fox)說,他是林奇的高中同學。“他有點格格不入。那時候男孩想留長頭發不太容易,但林奇頭發很長,卻沒人找他麻煩,我記得他還特別蒼白。送藥的時候他總打條領帶,穿件夾克。他很與眾不同。”[4]

菲斯科的童年充滿波折,林奇的童年卻滿是田園般的安靜感。另外他們倆脾氣也不太一樣,但兩個人都立志獻身藝術,開始了一步步的努力。“因為總在搬家,我基本上總是獨來獨往,但大衛是個很容易交朋友的人,所有人都喜歡他。”菲斯科說,“大衛開口說話的時候,你就想認真傾聽,他總是有那種魅力。大衛最開始也很古怪。我們讀的是所很老派的學校,所有人都得參加兄弟會——除了我,所有人都穿格紋襯衫和卡其布褲子。大衛還參與競選了學校會計——他的競選口號是‘要省錢,選戴夫’——競選大會時每個人都要上去發言,大衛穿了件泡泡紗西裝,配網球鞋。今天聽起來不新鮮,但那個時候,沒人會想到用網球鞋搭配西裝。”

林奇贏得了學校會計的職位,但大概在同一時期,他對繪畫的熱情超過了生命中幾乎所有的事。“他再也不想干類似競選會計這種事了,”菲斯科回憶說,“我不知道他是被辭退了還是自己辭職了,反正那份工作沒持續多久。”

如果說叛逆是青春期的標配,那么林奇對成年世界的拒不服從非常特殊:他叛逆,不是無事生非為了追求痛快,而是因為他在學校之外真正找到了一件對自己特別重要的事情。“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類似大衛這樣的孩子對油畫產生興趣是很不尋常的事情。”約翰·林奇說,“爸媽對于他的誤入歧途也很失望。他大概是從九年級開始叛逆吧,雖然從沒犯過法,但也四處胡鬧,喝個酩酊大醉。在亞歷山大的第一年,他晚上還偷跑出去過幾回,被抓住了。吃晚飯的時候也很痛苦。我媽會做些普通的菜肴,但大衛覺得那些菜太中規中矩了——他會說:‘你做的吃的太干凈了!’在博伊西的時候,大衛很認真地參加童子軍活動,但到了亞歷山大,他把童子軍也當成了反叛的對象。我爸鼓勵他堅持下去,很快就能成為鷹級童子軍了,大衛倒是聽了他的話,但我覺得他只是為了爸爸才這么做的。”

15歲生日的時候,林奇以某種方式和童子軍說了再見。

當時他作為鷹級童子軍,被選中參加約翰·肯尼迪(John Kennedy)的總統就職典禮,還能站在最前排。他記得那天看見肯尼迪、德懷特·艾森豪威爾、林登·約翰遜(Lyndon Johnson)和理查德·尼克松(Richard Nixon)乘坐加長轎車,從距離他只有幾米遠的地方經過。

無疑,這是難以忘懷的記憶,但林奇的心思都在其他事情上。瑪莎·萊維西說:“搬到亞歷山大后不久,大衛就只想畫畫了,我成了他和爸媽之間的調停人。我會跟大衛談爸媽的困擾,也會把他的觀點轉達給爸媽,在中間維系著和平。我們的爸媽是那種特別有耐心的人,大衛一直很尊重他們,所以他們之間從來沒大吵大鬧過,只是意見不相同。”

林奇的堂姐埃琳娜·澤加雷利形容林奇的父母是“非常坦誠、保守、虔誠的人。桑妮長得很漂亮,說話輕柔甜美,但也很嚴格。我記得有一次,我們一大家子人在布魯克林一家餐廳里給曾祖母赫爾米娜過生日。那時大衛16歲,飯桌上每個人都在喝酒慶祝,但大衛的媽媽堅決不允許他碰葡萄酒。看到大衛的作品時,你很難相信他和他媽來自同一個家庭。我感覺可能恰恰因為家人十分刻板,他才走上了另外一條路”。

雖然遭到了家人的阻撓,林奇還是義無反顧地走了下去。“我們倆認識時,大衛已經從布什納爾·吉勒那里租了間房,”菲斯科回憶說,“他問我:‘你想和我共用一間工作室嗎?’房間很狹窄,但我還是跟他一起租下了,租金大概每個月25美元,布什納爾會時不時來給我們提些建議。布什納爾給他推薦了羅伯特·亨利(Robert Henri)的《藝術的精神》(The Art Spirit),大衛也把我拉下了水。他會坐在屋里各種地方大聲讀書里的章節,或者跟我討論。我們很高興看到有人寫了做畫家的經歷——突然之間你覺得不那么孤獨了。通過亨利的書,我們知道了類似凡·高、莫迪里阿尼這樣的藝術家,20世紀20年代的法國藝術家我倆都很感興趣。”

羅伯特·亨利是美國阿什坎藝術學院(Ashcan School of American Art)的領袖人物,這所學校主張一種粗糲無畏的現實主義藝術風格,羅伯特本人是位受人尊敬的老師,他的學生包括愛德華·霍珀(Edward Hopper)、喬治·貝洛斯(George Bellows)和斯圖爾特·戴維斯(Stuart Davis)。《藝術的精神》出版于1923年,是羅伯特幾十年執教生涯的精華凝結之作,對林奇影響深遠。這本書的語言和句法今天讀來已經有些過時,但其中表達的觀點卻是不朽的。它沉靜、卓越又鼓舞人心,從頭到尾只在傳達一個簡單的信息:讓自己做最大限度的自由表達,相信這是件值得付出的事情,也相信自己一定能夠做到。

1962年早些時候,16歲的林奇決定搬出布什納爾·吉勒的工作室自立門戶,并且說服了父母給他提供一部分租金。“他們倆考慮了很久才下定決心。”萊維西說。約翰·林奇記得:“布什納爾來找我們爸媽聊了聊,勸他們同意大衛租間自己的工作室,他說:‘大衛不會在那里瞎胡鬧的。他想在里面畫畫。’大衛找了份工作,能支付一部分租金,而且那個地方確實很便宜。那個區域20世紀60年代時被稱為‘老城’,相當于亞歷山大的棚戶區。(今天這里已經成了遍布精品店和高級咖啡館的昂貴地段。)街邊林立著200多年前修建的磚房,都是貧民窟,其中有一棟連貧民窟都算不上——就是大衛和杰克租的那棟。他們租下了整個第二層,房子的樓梯又老又窄,走上去吱吱作響。他們搞了場小型進駐聚會,但其他時間里這個地方的確就只是間工作室。大衛每晚都要去,而且會待到很晚。那時候爸媽對他有宵禁的要求,每天到家后他都得按停一個電子鐘,這樣爸媽就知道他是幾點回來的了。但早起對他來說一直很痛苦,爸爸有時會用濕毛巾蓋在他臉上,好把他叫醒。大衛特別討厭這個。”

上高中時,菲斯科和林奇都在華盛頓特區的科科倫藝術學校(Corcoran School of Art)上課,他們生活的重心逐漸轉向了校園之外。“我拿到了學校美術課的不及格通知,好像大衛美術課成績也不怎么樣,但我倆一刻不停地畫畫,一起換過好幾個工作室。”菲斯科說,“我記得有一次我們把卡梅隆大街(Cameron Street)上一整棟房子租了下來,把其中一個房間刷成了黑色,專門用來思考。剛認識大衛時他正在畫巴黎街景,用的是硬紙板的蛋彩,看起來有種獨特的美。有天他拿來一幅船靠碼頭的油畫,當時他顏料用得很厚,有只蛾子被粘在了顏料里。蛾子拼命掙脫的過程中,在天空上留下了美麗的旋渦。我記得大衛當時特別興奮,因為他的畫里混入了死亡。”

“如果說大衛在藝術層面邁向了某個方向,那我則邁向了另一個方向。”菲斯科接著說,“我們倆總是在逼著對方做到更好,所以作品進步很快。我的畫越來越抽象,大衛則越來越喜歡畫黑暗的事物——夜里的碼頭,死去的動物——很情緒化的東西。大衛一直是個生性歡快、個性陽光的人,但他卻被黑暗的東西所吸引。這是大衛身上的一個謎。”

與此同時,在家里,大衛的父母卻非常困惑。“大衛能把國會大廈畫得那么棒,他給爺爺奶奶、姥姥姥爺畫的肖像也都很棒,”萊維西說,“我記得媽說:‘為什么你不像從前那樣好好畫畫了?’”林奇找到了反抗所謂“正常行為”的勇氣,但這種性格上的變化卻讓他在家里麻煩不斷。不過,他身上的某些東西始終沒變。林奇本質上是個善良的人,看看他怎么對待自己的弟弟就清楚了。“讀高中時我和大衛住同一間房,有時候也打架,但大衛會給我做很多事。”約翰·林奇說,“他在學校很受歡迎,而且他不會以自己的弟弟為恥,會把我帶到他的圈子里,認識他的朋友,我的朋友也都和他混得很熟。要知道,那時候我的朋友里也有不少不太正常的人。”

林奇青少年時代的20世紀60年代上半期,美國電影正處于低潮之中。給美國電影產業帶來新氣象的社會變革尚未發生,電影工作室制作周期很短,產出的都是類似多麗絲·戴(Doris Day)主演的廉價浪漫喜劇、沙灘狂歡劇、貓王音樂劇,以及浮夸的史詩巨作。不過那是外國電影的黃金時期,皮埃爾·帕索里尼(Pier Paolo Pasolini)、羅曼·波蘭斯基(Roman Polanski)、費德里科·費里尼(Federico Fellini)、米開朗琪羅·安東尼奧尼(Michelangelo Antonioni)、路易斯·布努埃爾(Luis Bu?uel)、阿爾弗雷德·希區柯克(Alfred Hitchcock)、讓—呂克·戈達爾(Jean-Luc Godard)、弗朗索瓦·特呂弗(Fran?ois Truffaut)和英格瑪·伯格曼(Ingmar Bergman)都在那些年中產出了許多杰作。斯坦利·庫布里克(Stanley Kubrick)是為數不多開創了新局面的美國導演,林奇非常喜歡他1962年改編自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小說的電影《洛麗塔》(Lolita)。他還對電影《畸戀》(A Summer Place)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很喜歡桑德拉·狄(Sandra Dee)和特洛伊·唐納修(Troy Donahue)。雖然他弟弟說他那些年看過伯格曼和費里尼的電影,大衛自己卻不記得了。

林奇青少年時期最重要的女朋友是朱迪·韋斯特曼(Judy Westerman),他們倆被票選為學校里最可愛的一對情侶,學生年鑒中還有張他們一起騎雙人自行車的照片。“大衛的女朋友很正點,但他也會跟學校里那些‘速食’女孩約會。”克拉克·福克斯說,“他管這些女孩叫‘哇哦女人’,但從來不透露太多細節,不過我知道她們都挺野的。他會被生命中狂野的一面深深吸引。”

菲斯科記得:“大衛和朱迪很親密,但他們倆并沒發生任何身體上的關系。他不算是個花花公子,但確實對女人有著自己的迷戀。”林奇第一次見到菲斯科的妹妹瑪麗時,兩人之間并沒迸出什么火花,但他們都還記得第一次見面的場景。“認識大衛時十四五歲,”瑪麗·菲斯科(Mary Fisk,1977年,她成了林奇的第二任妻子)回憶道,“我正在客廳里坐著,杰克帶著大衛一邊穿過屋子一邊對他說:‘這是我妹妹瑪麗。’客廳里有個用來盛煙的黃銅花瓶,我估計他當時嚇壞了,因為他們家沒人抽煙。不知道為什么,但后來他總把我和煙聯系在一起——他總這么跟我說。”

“大衛當時和朱迪·韋斯特曼的關系很穩定,但他真正愛的是南希·布里格斯(Nancy Briggs)。”瑪麗·菲斯科接著說,“上高三之前的那個暑假我迷上了大衛,飽受相思之苦——他特別擅長與人心靈相通。我們倆約會過幾次,但不是很認真,因為彼此那時候都有男女朋友。那個夏天大衛和杰克也高中畢業了,所以等秋天一開學,我們就分道揚鑣了。”[5]

林奇1964年6月高中畢業,三個月后,因為父親工作調動,他們全家搬到了加利福尼亞州核桃溪(Walnut Creek)。也是從那時起,林奇開始在波士頓美術館學校(Boston’s School of the Museum of Fine Arts)上課。與此同時,杰克·菲斯科進入了曼哈頓私立大學庫伯聯盟學院(Cooper Union)。庫伯聯盟學院不管在過去還是現在都是所杰出的學校——杰克入學時,艾德·萊因哈特(Ad Reinhardt)和約瑟夫·亞伯斯(Josef Albers)都在那里任教。但菲斯科還是在一年后退學了,到波士頓重新和林奇團聚。“走進他的公寓時我嚇了一跳,因為到處都是畫,而且是風格截然不同的畫。”菲斯科說,“畫里使用了大量的橙色和黑色,對于大衛來說可能有些過于明亮了。我很驚訝他居然畫了這么多。我記得當時心里想的是,天哪,這個家伙真是下了苦功夫。他產量如此之高的一個原因是他一直待在家里畫畫,而不是去上學。對他來說,學校是個讓人分心的地方。”

有意思的是,菲斯科和林奇此時與藝術發生關系的方式,與當時世界藝術中心曼哈頓正在上演的風潮之間有極大懸殊。

抽象表現主義的全盛期已經結束,現代主義也開始把游樂場讓位給波普藝術。當時波普藝術似乎一夜之間被彈射到了藝術的前線,再次推動了藝術史上敘事方式的改變。羅伯特·勞森伯格(Robert Rauschenberg)和賈斯培·瓊斯(Jasper Johns)探索聯結藝術和生活的新途徑,觀念藝術和極簡主義高歌前進。從波士頓乘坐火車,只消一會兒就能到達曼哈頓——菲斯科還在那里住過一段。但對林奇和菲斯科來說,工作室之外發生的事情似乎引起不了他們的任何興趣,他們仍舊追隨著羅伯特·亨利,而不是《藝術論壇》(Artforum)雜志。對他們來說,藝術是神圣的召喚,要求你回報以自律、孤獨以及激烈的一意孤行。不論波普藝術看起來很酷的諷刺風格,還是紐約藝術世界觥籌交錯的社交網絡,在他們心里都不占據任何分量。他們是古典意義上的浪漫主義者,依照完全不同的軌道運行。

到了第二學期結束時,林奇的分數已經岌岌可危,雕塑和設計課不及格后,他選擇了退學。不過想離開波士頓并沒那么容易。“他用油彩顏料把波士頓的公寓搞得一團糟,房東讓他賠償損失,爸爸雇了個律師解決爭端。”約翰·林奇說,“爸爸并沒有大吼大叫,但能看出來他很生氣,我覺得他一定對大衛很失望。”

接下來該去哪里呢?布什納爾·吉勒的兄弟在波士頓經營旅行社,他以導游的名義給菲斯科和林奇爭取來兩張飛往歐洲的免費機票——他們倆只需要在機場迎接一群女孩并把她們護送上飛機,就算完成了導游任務。于是,1965年晚春,兩個人去了歐洲,計劃到坐落于霍亨薩爾斯城堡(Fortress Hohensalzburg)的薩爾茨堡國際藝術學院(Salzburg International Summer Academy for Fine Arts)學習。這所學校俗稱為“夢幻之校”,1953年由奧地利表現主義藝術家奧斯卡·科柯施卡(Oskar Kokoschka)設立,學校所在地也是1965年無可指摘的經典音樂劇《音樂之聲》(The Sound of Music)的取景地。林奇記得:“我很快意識到自己不想在這個地方創作。”菲斯科和林奇在開課兩個月前提前到達,對這個城市很失望,他們心里也很失落,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我們倆身上大概有250美元。大衛愛喝可口可樂,1美元一瓶;他還喜歡萬寶路香煙,也是1美元一包。我只能眼看著錢越來越少。”菲斯科說。他們只撐了15天。

“回到家后,繼父給了我1000美元,當時這是筆大數目。我申請了賓夕法尼亞藝術學院(Pennsylvania Academy of the Fine Arts),因為當時正在征兵去越南,學生可以延遲兵役。”菲斯科接著說,“我去了費城,但沒進去學校,因為申請得太晚了。于是我在《費城問詢報》(The Philadelphia Inquirer)找了份工作,檢查電視節目表頁面上的廣告。一兩周后,戰事在約翰遜總統手下不斷激化,更多人被征召入伍,學校于是打來電話說:‘你被錄取了。’所以我就這么進去了。我用30美元一個月的價錢在二十一號大街和切里大街(Cherry Street)的交會處租了間小房子。”

對林奇來說,這段時間更為困難。“聽說大衛沒去上學,他爸媽簡直要氣瘋了。他們跟他說:‘從此以后你就靠自己吧。’”佩吉·萊維西回憶道。“1965年剩下的時間里,大衛都住在亞歷山大,干了不少糟糕的工作,我知道他那段時間特別艱難。我記得就是那會兒他也被征召入伍了——但因為腸胃過于敏感被刷了下來。他年輕的時候腸胃問題非常嚴重。”(林奇的背部也有問題,所以逃過了服兵役。)

林奇從歐洲返回亞歷山大之后,吉勒一家收留了他。他在房子里干了不少奇怪的活,包括粉刷二樓的衛生間。托比·吉勒說:“他刷個沒完沒了。他拿了把小刷子,刷了整整三天,可能刷暖氣就用了足足一天。他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和縫隙,把暖氣刷得比新的還漂亮。我媽現在想到大衛粉刷衛生間的樣子還想笑。”[6]有天晚上宴請客人的時候,布什納爾宣布:“大衛決定搬出去另找住處了。”那還是林奇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但吉勒覺得林奇應該繼續自己的人生,多和同齡人待在一起。

“大衛盡可能地消化著他能找到的全部藝術作品。”大衛·吉勒說,“他也總顯得很快樂——他會用些很幼稚的字眼,比如‘超贊(nifty)’。他最喜歡的口頭禪是‘夠瀟灑的’。布什會建議他在藝術上做這樣那樣的嘗試,大衛就會說:‘好的,夠瀟灑的,布什納爾!!!’但我依舊覺得那個時候的他無依無靠。他有點兒絕望,因為自己租房需要花錢,所以我在我當制圖員的工程公司給他找了份畫草圖的工作。大衛自己一個人在圖紙室里工作,他特別喜歡用各種材料做實驗。他會到我桌子前說:‘嘿,戴夫!你覺得這個怎么樣?瞧瞧這個!’他花了很多時間做工作以外的事,我都記不住我們倆誰先被開除的了。”

“大衛當時還很難早起。”吉勒接著說,“上班路上我路過他住的地方,就會沖著他的窗戶大喊:‘林奇!起床了!又要遲到了!’他房東名叫米開朗琪羅·阿洛卡(Michelangelo Aloca),在大衛樓下經營畫框店。他是個截了肢的大塊頭,很強壯,長得也很嚇人。”

丟了工程公司的工作后,阿洛卡讓林奇在他的畫框店里上班。但林奇刮壞了一個畫框,他又丟了這份工作。阿洛卡于是又讓他去看大門。他試著苦中作樂,但日子很不容易,所以再次遇到菲斯科時林奇大大舒了口氣。“有次我回亞歷山大,發現大衛在一家藝術品商店工作,當時他正在掃地——他掃地掃得非常棒。”菲斯科說,“他現在依舊喜歡掃地,也很為此自豪,但當時他的工資微乎其微。他的公寓很好看,裝飾著不值錢的東西——我記得里面的窗簾是橘黃色的。但他的生活看起來好像停滯不前了。于是我說:‘你應該到費城來。’他來看了看學校,接著申請入學了。”

那年晚些時候林奇奔向了費城,從此永遠地告別了亞歷山大,但他并非沒有在這里留下痕跡。菲斯科的母親是林奇一家當年的租房中介,她發現林奇在臥室天花板上畫了幅壁畫。“他們搬出去之后,工人費了好大勁才把壁畫清理掉。”菲斯科說,“大衛是用普魯士藍畫的,那是他最喜歡的顏色之一。畫的色彩還不斷透過新粉刷的墻壁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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