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和我的祖國:北大老同志慶祝新中國成立70周年回憶文集
- 邱水平
- 1308字
- 2020-11-05 17:41:23
擺脫權威的束縛,摒棄學科的成見
做學問不能拘泥于經典權威。我剛讀大學的時候,正是“全盤蘇化”時期,教材全是學蘇聯的,蘇聯專家的意見也是權威的,我們不能有不同意見。蘇聯不少學者認為奴隸社會分兩個階段:一個是發達的奴隸社會,像希臘、羅馬;另一個是落后的、專制的奴隸社會,像古代中國、印度、埃及、巴比倫。他們認為落后的奴隸社會不能發展到發達的奴隸社會,而且經濟也不能達到先進奴隸社會的水平。我們一聽就很生氣,這種思想好像傳達出的就是東方永遠也達不到西方的水平,我們當然不同意了。當時,我就覺得蘇聯不太可信。一個原因是蘇聯很多觀點是從西方引入的,有很多帶有殖民主義色彩的東西被延續下來了;另一個原因我覺得是蘇聯大國沙文主義特別嚴重。

1956年,馬克垚大學畢業照
20世紀六七十年代,國外進行了對亞細亞生產方式的大討論。這個問題之前在蘇聯是禁區,斯大林逝世后,蘇聯又開始討論這個問題。英國和法國的一些期刊上也發表了很多相關文章。我因為參加編寫《簡明世界史》看到這些文章,就覺得這一問題可以討論。改革開放后,國內也對這一問題進行了熱烈的討論,有人說亞細亞生產方式是奴隸社會的,有人說是封建社會的,也有人說是原始社會的。我認為他們說的都不一定對。馬克思對社會發展階段的意見,主要是根據歐洲的歷史經驗做出的,對亞洲的歷史了解不夠,才提出亞細亞生產方式的問題。馬克思也沒有明確說過5種生產方式,是斯大林總結出5種生產方式,這并不一定完全正確。社會發展階段的問題,還是需要討論的。
對亞細亞生產方式的討論對我的思想是個很大的解放,讓我知道不能迷信經典權威,而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一切從實際出發。
要學習廣博的社會科學知識。20世紀五六十年代,國內史學界討論的是所謂的“五朵金花”(中國古代史分期問題、中國封建土地所有制形式問題、中國封建社會農民戰爭問題、中國資本主義萌芽問題、漢民族形成問題)。涉及土地制度的問題時,討論我們東方有沒有土地私有制。我當時讀到侯外廬先生關于土地制度的一篇文章:《關于封建主義生產關系的一些普遍原理》,侯先生主張中國古代是土地國有制,這引起許多不同的意見。侯先生懂德語,他引用的馬克思語錄和習慣上翻譯的很不一樣,應該是考察過馬克思原著的。所以我去查了馬克思的原文,涉及的很多概念我都不清楚。馬克思是法學博士,文章中有很多法學概念,而我的法律知識很差,當時不像現在有通識教育,可以跨系選課,而是“劃系為牢”,不能隨便選課。我只好自己補課,找外文法學著作來學習,讀得昏頭昏腦、半懂不懂,也去請教過法學大家芮沐教授。不過自己補課也有一定成果,就是了解到土地制度有法律形式和經濟事實兩方面的問題。1964年,我在《歷史研究》發表了《關于封建土地所有制形式討論中的幾個問題》,從法學角度分析了什么是“占有”、什么是“所有”,不過并沒有能解決這幾個問題,只是提出問題而已。
通過這段研究經歷,我發現學歷史不能只學歷史,還要有廣博的社會科學知識。那時候我覺得法學當然是重要的,經濟學、社會學也是很重要的。我一度還學習過一些經濟學知識,可惜自己的數學基礎不行,學不深入。廣博的社會科學知識能使史學研究進一步深入,能夠使人正確地提出問題,從而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