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晚年生活
回到魯國后,孔子受到優(yōu)厚的待遇,但是,并沒有被委以重任,孔子也不求任?!叭霍斀K不能用孔子,孔子亦不求仕?!?a href="#new-notef56" id="new-note56">[56]除了繼續(xù)從事教育,同時又集中精力整理文獻。晚年時的孔子,已經(jīng)過了“六十而耳順”之年,到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所謂“耳順”,就是經(jīng)過一番周游之后,經(jīng)歷了人生的種種考驗,能夠適應任何環(huán)境,聽得進任何聲音,能夠進行分析而不感到驚異。所謂“從心所欲不逾矩”,就是領會了人生的真諦,貫通了天人之道,獲得了精神自由,做到了“求仁而得仁”,隨心之所至而不逾越宇宙法則。只有心與天道合一,才能“從心所欲不逾矩”。這是人生的最高境界??鬃忧趭^一生,只是到了晚年,才認為自己達到了這個境界。富與貴,早已不足論了;“道”之行與不行,也已經(jīng)付之于“命”了。但是,只有一件,至死不能放棄,這就是完成天所賦予的神圣使命,完成人格,傳承文化,教育后生。這才是他一生為之追求,且行之久遠的事情。因此,他始終保持著“學而不倦”的精神,以“發(fā)奮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為最大的快樂,也以此來勉勵學生。
孔子晚年,雖然不問國事,但是經(jīng)常有人咨詢、請教。比如季康子要實行“田賦”,便派冉求向他征求意見。孔子說,我不知道。連問三次,仍不答。冉求說:“子為國老,待子而行,若之何子之不言也?”孔子終不以“國老”顧問的身份回答,而是私下對冉求說:“君子之行也,度于禮,施取其厚,事舉其中,斂從其薄。如是,則以丘亦足矣。若不度于禮,而貪冒無厭,則雖以田賦,將又不足?!?a href="#new-notef57" id="new-note57">[57]關于“丘賦”與“田賦”的問題,一直有爭論。有一種解釋認為,“丘賦”屬井田制,十六井為一丘,每丘各出軍賦若干(杜預認為是馬一匹,牛三頭);“田賦”則是只按土地多少征賦,但實際上增加了收入。詳細情形不必討論,在這個問題上,孔子提出了他的原則:“施取其厚”,即施于民要豐厚;“事舉其中”,即辦事無過無不及而取中;“斂取其薄”,即取于民要少。厚施而薄斂于民,這是孔子的一貫主張,對于季氏的厚取于民,他一直是持批評態(tài)度的。在討論這個問題時,孔子還提出一個原則,就是按周公之禮辦事?!扒易蛹緦O若欲行而法,則周之典在;若欲茍而行,又何妨焉!”[58]就是說,季氏若要實行什么政令(“法”),周公的典籍就在那里;若要另外實行一套,又何必問我呢?以“復古”相標榜,這也是孔子和儒家的一貫做法,他的理想社會,就是古代圣人治理下的社會。但這是不是完全回到古代社會,則是另一個問題了。比如他提出的三條原則,顯然是針對當時社會的,他曾在各種場合下直接間接地批評季氏的“厚斂”[59],其依據(jù)則是古代圣人??鬃邮峭瞥绮⒕S護“周禮”的,但“周禮”究竟是什么樣子,已經(jīng)很難說了??鬃与m然讀過很多典籍并進行過許多考察,一生以恢復“周禮”為職志,但是,照這里所說,則只取其基本原則和精神而已,并且賦予了某種理想化的成分。因為經(jīng)過幾百年之后,特別是春秋大變革之后,“周禮”的具體制度已經(jīng)不復存在了。“丘賦”與“田賦”的區(qū)別,在孔子心目中只代表“薄斂”與“厚斂”之不同。這就是孔子的“復古”。
這次討論,不知冉丘是如何告訴季氏的,但事實是,季氏并沒有按照孔子的原則辦事,而是在第二年的開始(魯哀公十二年“春王正月”)終于“用田賦”??鬃诱J為,冉求幫助季氏實行厚斂,所以不能容忍。“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60]這是孔子對學生最嚴厲的一次批評,竟然主張其他學生敲鑼打鼓地去討伐冉求。但是,政見的不同并沒有妨礙他們師生之間的關系??鬃拥慕逃炙目?,弟子三千,大賢七十二人,而冉求被歸入四科中的政事科,成為最有成就的十大弟子(“十哲”)之一,就是最好的證明。
但是,在晚年生活中,有一件事是孔子親自找魯君的。這就是請魯君討伐齊國陳成子。魯哀公十四年(前481),“陳成子弒簡公??鬃鱼逶《?,告于哀公曰:‘陳恒弒其君,請討之?!唬骸娣蛉??!鬃釉唬骸晕釓拇蠓蛑?,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從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61]春秋時期,臣殺其君者多矣。陳恒是齊國的執(zhí)政者,在一次內(nèi)亂中殺了齊簡公,這事發(fā)生在孔子生前,在《春秋》三世中,屬于“所見世”。孔子認為,陳恒殺君,就是“犯上作亂”。由于他忝居大夫之位,所以很隆重地報告魯君,“請討之”。但魯君不能做主,讓他請示三桓即季孫、叔孫、孟孫,而三桓卻“不可”,即不答應。陳恒在齊國的地位相當于季氏在魯國的地位,當然不會同意,孔子也知道不會答應,但他還是這樣做了。因為“以吾從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即盡到做大夫的責任罷了。這說明,孔子對于“禮崩樂壞”的現(xiàn)實是非常不滿的,但又是無能為力的??鬃又鲝埻ㄟ^“損益”即改革的辦法實現(xiàn)理想的“德政”,而不主張用流血的方式獲得權力,從這件事即可得到證明。
孔子一生從事教學,培養(yǎng)出大量人才,師生之間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有些學生先于他而去世,曾引起孔子的極大悲痛,從中可以看出師生感情之深厚。子路尚勇,經(jīng)常跟隨孔子,保護孔子,能夠坦誠地向孔子提問并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性格耿直,非??蓯邸?鬃訉ψ勇范嘤信u,但又十分厚愛。魯哀公十五年(前480),即孔子去世的前一年,子路做衛(wèi)國執(zhí)政者孔悝的家臣,逃亡在外的衛(wèi)國太子蒯阝貴發(fā)動政變,攻進衛(wèi)國都城,逐出出公輒,孔悝被圍,子路沖進宮去救孔悝,被砍斷冠纓(帽帶),子路臨危不懼,說:“君子死,冠不免?!睂⒐诶t系好,結果被砍成肉醬。這就是史書所說的“結纓而死”[62]。孔子早年說過,子路勇敢過人,承諾的事一定會完成,但很可能遇險而“不得其死”,果然不出所料。事情發(fā)生后孔子十分悲痛。
顏淵是孔子最得意的學生,小孔子三十歲,于魯哀公十四年(前481),孔子七十一歲時死去??鬃颖慈f分,嘆息說:“噫!天喪予!天喪予!”[63]跟隨的學生們看見老師這個樣子,便說,先生哭得太悲痛了!孔子說:“有慟乎?非夫人之為慟而誰為?”[64]他對顏淵的評價是“好學”“不遷怒,不二過”“其心三月不違仁”“居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魯哀公和季康子都問過孔子,弟子中誰最好學,孔子無例外地回答說:“有顏回者好學,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a href="#new-notef65" id="new-note65">[65]顏淵之賢,弟子們是公認的,而顏淵之死,孔子最傷痛。因此,弟子們想厚葬,連顏淵的父親也要求孔子用舊車子的木材給兒子作棺材的外廓,但孔子都沒有答應,因為這樣做不合于“禮”。但門人還是厚葬了顏淵。孔子于是說:“回也視予猶父也,予不得視猶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a href="#new-notef66" id="new-note66">[66]孔子這里所說,有兩層涵義,一是說明師生之親近猶如父子,二是正因為如此,故不能厚葬。但是,他又不能阻止弟子們的行為,因為厚葬雖不合于禮,但他們都是出于對孔子的尊敬、對同門弟子的懷念。
在顏淵、子路去世之前,孔子的妻子亓官氏和兒子孔鯉就已經(jīng)先后去世了。妻子去世于孔子自衛(wèi)返魯?shù)那耙荒?,即魯哀公十年(?85)[67],兒子去世于魯哀公十三年(前482)。因此,孔子的晚年很凄慘。子路死后的第二年即魯哀公十六年(前479),孔子病了。他自知將不久于人世,于是唱出了最后的心聲。“孔子蚤作,負手曳杖,逍遙于門,歌曰:‘泰山其頹乎!梁木其壞乎!哲人其萎乎!’既歌而入,當戶而坐?!w寢疾七日而沒。”[68]孔子去世的具體時間,據(jù)《左傳》記載,“哀公十六年夏四月己丑,孔子卒”,即公元前479年夏歷二月十一日,享年七十三歲。
孔子去世后,葬于曲阜城北的泗水旁,弟子服喪三年。子貢則筑茅舍于旁,服喪六年。后世為了紀念孔子,將這里稱為“孔里”;而將孔子生前居住、講學的地方改稱“孔廟”,世世香火不絕;孔子的后代,則另擇居處,即現(xiàn)在的“孔府”。
[1] 《左傳·昭公七年》。
[2] 據(jù)《孔子家語·本姓解》。
[3] 《左傳·襄公十年》。
[4] 《史記·孔子世家》。
[5] 《史記·孔子世家》。
[6] 《論語·子罕》。
[7] 匡亞明:《孔子評傳》有考證,濟南:齊魯書社1985年版。
[8] 鄭環(huán):《孔子世家考》。
[9] 據(jù)《史記·孔子世家》。
[10] 同上。
[11] 司馬貞:《史記索隱》。
[12] 《史記·孔子世家》。
[13] 《論語·為政》。
[14] 胡仔:《孔子編年》。
[15] 《孟子·萬章下》。
[16] 《史記·孔子世家》。
[17] 同上。
[18] 《孔子家語·觀周》。
[19] 《史記·孔子世家》。
[20] 《左傳·昭公十七年》。
[21] 《論語·子張》。
[22] 《論語·述而》。
[23] 《史記·孔子世家》。
[24] 同上。
[25] 孔安國:《論語集解》。
[26] 孔安國:《論語集解》。
[27] 《左傳·定公五年》。
[28] 《論語·陽貨》。
[29] 《史記·孔子世家》。
[30] 同上。
[31] 《論語·衛(wèi)靈公》。
[32] 《論語·陽貨》。
[33] 《史記·孔子世家》。
[34] 《孔子家語·相魯》。
[35] 《孔子家語·子路初見》。
[36] 《孔子家語·好生》。
[37] 《論語·顏淵》。
[38] 《史記·孔子世家》。
[39] 《史記·孔子世家》。
[40] 錢穆:《先秦諸子系年考辨》,上海:商務印書館1935年版,第46頁。
[41] 匡亞明:《孔子評傳》,第79頁。
[42] 《論語·子路》。
[43] 《論語·憲問》。
[44] 《論語·衛(wèi)靈公》。
[45] 《論語·衛(wèi)靈公》。
[46] 《論語·子罕》。
[47] 《論語·述而》。
[48] 《史記·孔子世家》。
[49] 《論語·衛(wèi)靈公》。
[50] 《史記·孔子世家》。
[51] 同上。
[52] 《論語·述而》。
[53] 《論語·子路》。
[54] 楊伯峻:《論語譯注》,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134頁。
[55] 匡亞明:《孔子評傳》,第88頁。
[56] 《史記·孔子世家》。
[57] 《左傳·哀公十一年》。
[58] 同上。
[59] 見于《論語》。
[60] 《論語·先進》。
[61] 《論語·憲問》,《左傳·哀公十四年》亦有記載。
[62] 《左傳·哀公十五年》。
[63] 《論語·先進》。
[64] 同上。
[65] 《論語·先進》,《雍也》記錄更詳。
[66] 《論語·先進》。
[67] 胡仔:《孔子編年》。
[68] 《禮記·檀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