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外國文學經典生成與傳播研究(第八卷)當代卷(下)
- 吳笛等
- 10311字
- 2020-10-23 11:14:24
緒論 外國文學經典的精神流傳與文明分享
所有的星星最終會消失,可它們總是無畏地閃耀。[1]
——(芬蘭)艾迪特·索德格朗(Edith S?dergran)
經典之外,別無奇書。一般來說,經典是經過歷史反復檢驗、為人們所普遍認同與尊崇的著作,凝聚著人類的智慧和文明的精華,思考和表達了人類生存與發展的根本問題,其智慧光芒穿透歷史,思想價值歷久彌新,藝術想象跨越時空,語言延展民族獨創。善讀經典,在精讀中領悟其中積淀的深厚內涵,能夠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翻開汪洋浩瀚的外國文學史,從《荷馬史詩》到《尤利西斯》,從莎士比亞到普魯斯特,從古希臘悲劇到英國湖畔派詩歌,從福斯塔夫性格到浮士德精神,從文學史上被重新解讀和詮釋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到“作家中的作家”博爾赫斯……外國文學經典包羅萬象、洞幽燭微,卻堅持給人留存希望,帶來人性的溫暖,品察生命的本真。相伴經典,與偉大的心靈相互感應、良性共鳴;直面先賢,枯燥會變成有趣,寂寞會變成嫻靜,可信者益發可愛,每一次新的發現都會讓人從內心生發感動。[2]
(一)認識世界與深入心靈:社會內爆中的詩性正義
民諺說:“天不言自高,地不言自厚。”外國文學經典的精神魅力是非同凡響的,既能啟迪思想,又能溫潤心靈;既能深刻反映大時代的變革,又能精微刻畫人性的復雜;既是文化外交的“民族名片”,又是文化創新的“源頭活水”。它可以是“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式的滋養,也可以是“鹽溶于水”式的融化;它可以讓你在靜心閱讀后發出“多活了一次”的興嘆,也可以是用來“大話”“戲仿”“拼裝”的“無厘頭”素材……總之,外國文學經典里有各式人生的五味雜陳,有各種思想的源頭濃縮,有各色人性的立體呈現,還有各種積郁的擇機噴薄,也有各類情趣的藝術激發。真正屬于“你的”經典作品是這樣一本書,每次重讀都好像初讀那樣帶來發現;它使你不能對它保持不聞不問,它幫助你在與它的關系中,甚至在反對它的過程中確立你自己。[3]正如意大利小說家伊塔洛·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1923—1985)在其《未來千年文學備忘錄》的英譯本前言中所寫:“我對于文學的前途是有信心的,因為我知道世界上存在著只有文學才能以其特殊的手段給予我們的感受。”因此,中外古今無數文人騷客以及文學“粉絲”都曾發出過類似“文學經典里蘊藏著活法”“文學經典里包含著歷史”“文學經典是真善美的合一”等感慨。
中國文化優秀傳統中有“文須有益于天下”的倡導,現已成為世界通行的道理。一部文學作品之所以能夠成為外國文學史中的經典,一定有許多原因:它的歷史影響巨大,它的內容歷久彌新,它反映了普遍的人性及普遍的問題,它的詞采閃亮驚人,它的思路細密曲折,它的架構雄渾龐大等,不一而足。理性地審視,從世界文明演進的視角看,外國文學經典無疑是世界各國文化傳承與文學承繼的核心,既體現了各國文學大師們在特定文化情境中的生命體驗和族群想象,又反映了某一個時代人類精神的整體面貌與文明程度。外國文學經典是歷史留給全人類的豐富遺產,它們既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既有特殊性也有普遍性。其民族人類學意義上的歷史生成、時代流變主要承載著本族群的文化基因和精神密碼,而其跨文化交流與跨媒介重構不但可以使本身煥發出新的生命,折射出新的光彩,還可以供世界其他民族在推進文化反省和文明重構時借鑒與參照。[4]
文學經典是時間錘煉出來的,是跨越時空給人生以指導和借鑒的東西,也是特定時代、特定人群、特定地域的文化記憶、共識性體驗與延展性想象,是作家、批評家與讀者長期磨合的共同創造。文化——包括文學——乃是人創造的符號,其作用在于服務或滿足人——個體和群體——的需要,因此,滿足人的需要的廣度、強度和平衡度,就成為衡量某一文化優劣高下以及生命力強弱的標準。優秀文化,尤其是文學經典,是一個國家的精神旗幟,更標志著全人類的精神品質。德國哲學家康德(Immanuel Kant,1724—1804)曾說,世界上只有兩樣東西是值得我們深深景仰的,一個是我們頭上的燦爛星空,另一個是我們內心的崇高道德法則。從這層意義上說,外國文學經典既可以化為人生的滋養與歷練,幫助人們認識當下的世界和自己,也是深刻理解異域人情事理、潛心學習其優秀文化的重要途徑;而相關的人文研究則能夠貫通物我,有效應對人類共同面臨的精神挑戰。
如果沒有對文學價值的沉思和觀照,人們也許永遠進入不了心靈的深處。正如1987年度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俄裔美籍詩人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1940—1996)所說:
文學是社會擁有的唯一的道德保險,是對以鄰為壑(dog-eat-dog)之法則的永不失效的拮抗,也是對任何一種推土機式、一刀切式方案的最有力反駁——如果必須給一個理由的話,這理由便是,因為人類的多樣性恰恰是文學的存在理由和全部內容。我們不得不談,因為我們不得不堅持,在展示人性的微妙這一點上,文學無疑是比任何教義和信條都更偉大的、最偉大的教師;也因為,一個社會若是干預文學的自然存在,妨礙人們從文學中獲得教益,則它必然會降低自身的潛能,放慢進化的步伐,或許,最終還將危及它自身的穩固。[5]
今天的中國身處地球村里,信息化社會使各國處在彼此影響和深度關聯中。在當今世界文化呈現出多元分化的大趨勢下,深入研究和重新評估外國文學經典,既可以明晰“全球化時代”現代文明的普適性與可通約性,也可以進一步凸顯現代文明的本土性與民族特色,還可以在“后現代式的價值多元時代”里探索樹立倫理共識、堅守價值底線、溫暖人心、和合世界的途徑。
后現代社會媒介過度引發的“意義的內爆”,亦即媒介意義的癱瘓導致意義的內爆,在精神分裂的國度尤為明顯。在《媒介意義的內爆》(The Implosion of Meaning in the Media)中,鮑德里亞指出:媒介中符號和信息的激增,通過抵消和分解所有的內容消除了意義——這是一個引向意義的瓦解以及媒介與現實之間差別消除的過程。當前,網絡和數字技術裂變式發展,帶來媒體格局的深刻調整和輿論生態的重大變化,新興媒體發展之快、覆蓋之廣超乎想象,對傳統媒體帶來很大沖擊。
總體上看,在一個“理性”“效用”和“科學”占據主流話語的社會中,包括小說在內的文學藝術還能起到什么樣的作用?情感與感受還能扮演什么樣的角色?想象力是否能夠促進更加正義的公共話語,進而引導更加正義的公共決策?這些“原初性”的跨界問題,都值得人文學界重新思考和評估。美國著名古典學家瑪莎·努斯鮑姆(又譯“納斯鮑姆”)(Martha C.Nussbaum,1947— )認為,文學,尤其是小說,能夠培育人們想象他者與去除偏見的能力,培育人們同情他人與公正判斷的能力;而正是這些暢想與同情的能力,最終將鍛造一種充滿人性的公共判斷的新標準,一種我們這個時代亟需的詩性正義[6]。她提出,公民要“培養人性”(Cultivating Humanity)的當務之急是需要三個方面的能力——批判性的反思、相互認可與關心、敘事想象力[7]。努斯鮑姆倡導,通過文學藝術的審美想象來培養自我的道德同情和倫理認知。如何解決好人與人之間、人與自然之間、人與社會之間的問題,處理好人類永恒的矛盾,外國文學經典能夠帶給人無窮的啟迪,相關的人文研究和文藝批評也應該發揮重要作用,以便更好地實現文化人類學家費孝通先生晚年積極倡導的“將精神遺產轉化為現實資源”的美好愿望。
(二)介入生命與跨界會通:媒介化生存中的活用經典
古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Socrates,前469—前399)曾說:未經審視的生活是沒有價值的生活(見柏拉圖:《申辯篇》)。然而,經過審視的生活卻非輕松的生活。閱讀和深入經典,無疑會“延長”我們的生命,“豐富”我們的體驗,“敏銳”我們的感覺。當代中國的“外國文學經典研究”應該要有開放的胸襟、變通的本領、擔當的意識與批判的精神,既要“入乎其內”式地“敬畏經典”,又要“出乎其外”式地“重估經典”。“敬畏經典”意在強調恢復經典的思想尊嚴,細尋經典的精神魅力;“重估經典”意在強調激活經典的思想命題,開掘經典的精神蘊藏,甚至敢于將“經典”墮落為“經驗”,將“意識形態”下降為“具體問題”,特別是在“媒介化生存”的“大數據時代”。人文學界的前輩先賢,都有“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擔當精神和天下品格;當代中國的“外國文學經典研究”應該以“問題”為先導,用大數據“思想”,優化中國人文研究的未來,同時也要警惕和防止外國文學經典研究中的斷章取義、歪曲解讀以及隨意“創新”。
閱讀經典,領會經典,更要“活用”經典。經典的價值與內涵需要透過各式各樣的“讀者”(特別是人文學者們)加以闡發與印證,成為有效“介入”生命歷程的“秘籍”與“寶典”。
古人云:欲成一代經綸手,須讀數本緊要書。“文學經典”深藏與化合著無窮的知識、藝術、思想,是人文富礦,蘊藏豐富,品質上乘。世人皆知,與知識相遇,潛在的智識得以開發;與藝術相遇,積蓄的情緒得以釋放;與思想相遇,細碎的思考得以連綴。面對人類共同的文明遺產和精神探索,21世紀中國的外國文學經典研究需要直面現實,關注民眾的精神困惑和人文需求,提升學術“公器”的“公共性”,在全球化日益深入的過程中構建本土文化的精神支撐,完成價值再整合。中國近代學術大家蔡元培(1868—1940)將“學術”分為“學”與“術”兩個方面,認為“學為學理,術為應用”,“學必借術以應用,術必以學為基本,兩者并進始可”。[8]此話表明:做學問,既要探究學理又要加以應用;進一步說,學理從何而來,應用到哪里去,是做學術者始終需要面對和回答的。中國古語有云:為學患無疑,疑則有進。古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說,他接近真理的方法是提出正確的問題。[9]無論是定位于“大數據時代”還是定位于“消費主義時代”,每個時代總有屬于它自己的問題。而問題是時代的聲音,只有樹立強烈的問題意識,才能實事求是地對待問題,才能找到引領時代進步的路標。新世紀中國的人文學術和文藝批評無法回避這些問題,它有責任直面問題而發言。文以載道,文以化人;中國所謂“文化”者,人文之化成于天下也。兼具世界情懷與人文情懷的外國文學經典研究,應當成為加深中外文化交流、化解可能的文化沖突的親善大使,應當成為自覺策劃和運用文化力量實現自身的國家利益的排頭兵,應當成為推動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文化原動力和精神正能量。
這是一個彼此跨界、彼此融合的創新發展的時代,人們應該適應復雜思維,學會正和博弈,熟練運用大數據思想。“明鑒所以照形,往古所以至今”,如何把握傳統學術中“道往而明來”之學,對于當前的外國文學研究具有重要創新意義。隨著經濟全球化步伐的加速與信息化革命的到來,文化領域包括人文研究領域交流對話的進程顯得更加緊迫。可以說,世界市場的擴大與開放,使世界各國經濟與文化的交流變得前所未有的迅捷和頻繁;而網絡技術的更新與提高,更是打破了海關與出版的疆界,使各種信息、觀點、情感、思想得以跨越時空進行交流。目前,人們特別關注“大數據時代”的相關問題,其實大數據的正面價值在于“有效”使用海量數據做出準確分析、明智決策與遠見性預測,以使公民個體和社會整體更充實、更自如、更完善、更和諧,而這些得以實現的前提還在于“獨立思考”和“善于判斷”。
正如人的生命需要多種營養搭配,文化需要各種資源交相滋養,當代人文研究也需要多維視野和多種研究方法的“會通”。基于外部世界的這些巨大變化,復合型文化生態下的“外國文學經典研究”應該轉變傳統的文學研究范式,超越文本細讀式的研究,廣泛借鑒現代哲學、社會學、人類學、傳播學等學科的研究方法、理論視角和學術立場;應該從傳統單一的、學科界限堅硬的“詩學研究”轉向更具包容性、更少學科限制的“文化研究”,增強問題意識、突出問題導向,以更具想象力和思想力的姿態凸顯本來就具有的獨立性與自主性;應該徹底摒棄自說自話的理論“部落主義”,把外國文學經典置于其社會文化語境之中進行整體性的觀照,將文學經典“文本化”、審美機制“歷史化”,在“文本世界”與外部世界之間搭建互動嵌入的印證平臺、擴展互為交流的闡釋空間,以“復雜思維”和“博弈思維”在歷史與文化情境中尋求“文本世界”的立體化定位,探究與甄別“源文本”以及各式“延展文本”中沉淀的文化態度、蘊藏的現代性取向等。
常言道:高度決定視野,角度決定觀念。從歷時的角度看,外國文學經典文本的歷史傳承與時代生成如同連綿的河水,代代延續、生生不息;從共時的角度看,流動的、活態的文本好像奔涌的河水,變動不居、充滿歧異,形成“文本之河”。由此看來,今天的外國文學經典已經不再是一個個“孤立”的文學文本,而成為一個容量巨大的文化“場域”,“話語”海洋,各種來自文學和非文學的力量形成的對話與張力使其“意義”得以不斷生成、增殖與傳播。只有立足于“動態”的文化“場域”視野,外國文學經典研究才能避免將文本細讀與社會語境人為割裂的危險,進而在文學與社會、精英與大眾、美學與商業之間架起一座“有效”溝通的橋梁[10]。
(三)文明分享與經典研讀:全球化時代的文化復興
文化是主體的創造過程,文明是文化的既成狀態,文明多樣性的深化是增加現代社會復雜性的重要原因。在全球化時代,人人都應該認同自己的優秀文化傳統,都應該有一種深沉的民族自尊和文化自信,但對外來文明又必須保持一種開放、開明的態度。既要抵制霸權國家的文化“轉基因”戰略,有效抗擊其文化暗戰,又要反對民族主義的泛濫并銳意進取,這樣才能學人之長以壯大自己,自我完善以延續文化慧命,才能避免陷入文化部落主義式的故步自封或者民粹主義式的夜郎自大,才能防止國家發展因片面、畸形而出現新的失衡。魯迅先生早在1908年就提出了中國文化發展的戰略思想:“明哲之士,必洞達世界之大勢,權衡較量,去其偏頗,得其神明,施之國中,翕合無間。外之既不后于世界之思潮,內之仍弗失固有之血脈,取今復古,別立新宗。”[11]其基本宗旨和辯證內涵是:欲求國家達到世界領先水平,就必須放眼天下,博采眾長,關注世界潮流,了解人類的新創造,吸收、利用一切好東西;同時,對數千年傳承的中國固有文化也絕不能采取鄙薄輕視的態度,更不能將近世落后的責任全部歸于傳統文化,而是應該冷靜分析,將傳統文化中那些堪稱精華的內涵繼承下來并發揚光大。唯有如此,才能使中華文化與世界其他民族的文化相融共生、各領風騷,從而達到“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的和諧圓融的境界。正如習近平總書記2014年10月15日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指出的:“我們社會主義文藝要繁榮發展起來,必須認真學習借鑒世界各國人民創造的優秀文藝。只有堅持洋為中用、開拓創新,做到中西合璧、融會貫通,我國文藝才能更好發展繁榮起來。”[12]在歷史上,中華文化曾多次以開放性姿態融合各地域和各民族文化而激蕩豐富起來。
過去三十來年,中國發展之快、變化之大,可謂歷史罕見;中國已經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令人遺憾的是,中國的發展還很不平衡,文化建設、文明積淀遠遠落后于經濟成就,造成了當前發展中的“文化瘸腳”。殊不知,在當今世界,文化建設關系國家發展,文化品質關乎國家品質并決定個人的幸福層級和生命意義,文明的傳承更是關乎一個民族存亡的生命線。正如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在十二屆全國人大四次會議閉幕后會見記者時所說:“市場經濟是法治經濟,也應該是道德經濟。發展文化可以培育道德的力量。我們推動現代化,既要創造豐富的物質財富,也要通過文化向人民提供豐富的精神產品,用文明和道德的力量來贏得世界的尊重。”[13]這段話起碼有兩層含義:其一,市場經濟是法治經濟,也就是在強調法治是市場經濟的必要條件,沒有健全的法制,沒有完善的法治,市場經濟就會脫序,其結果將是災難性的;而貫徹法治精神,要使之深入人心,就必須依靠文化和道德的力量。其二,通過發展經濟,讓民眾生活富足,只是手段不是目的,讓民眾擁有豐富的精神追求,才能真正推動現代化,在這個過程中,“用文明和道德的力量來贏得世界的尊重”同等重要。當前,中國的發展已經到了必須談文化的階段,文化與經濟再也難分彼此,文化分享的水準直接決定文化復興的成色。
越來越多的中國人已經意識到,富有的衡量指標不僅僅是GDP,幸福的指針更不僅僅是經濟收入[14],還可以用生活中休閑時間的多少作為衡量個人幸福和社會富有的標準:個人自由支配的時間越多就越富有;社會中越多的人有越多的自由支配時間,這個社會就越富有。中國要進一步成為一個“文化強國”,尤其是極具魅力的“人文強國”,除了繼承本民族的優秀文化傳統并具有高度的文化自覺與文化自信,擁有覆蓋全社會的城鄉一體化的完善的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強大的文化產業以及科學的文化管理體制與機制外,還需要基于自身不斷完善與創新的文化軟實力、對世界文明的領悟力以及人人都能感受到的人文魅力,在實施文化“走出去”戰略、增強國際影響力的同時,繼續做好“拿來主義”的工作,提升文明分享的效度。在其中,21世紀中國的人文研究責無旁貸,而外國文學經典研究在人文濡化、文明分享、批判性轉化等方面獨具擅場;盡管研究對象是異域文學經典,但是它應該有中國的立場、觀點和學術風格,圍繞思想的產生和人文的“化育”,在充分尊重里完成知識考古學的工作,在滿心敬仰里探尋精神現象學的軌跡,在靈動“出入”間翻檢人性生死書的秘密,以“才”“學”“識”最佳的狀態,幫助國人成為“既能用中國眼光看世界的人,又能用世界眼光看中國的人”。
文化是一個國家的精神旗幟,文化復興是中華民族全面復興的標志。當代中國迫切需要解決“軟實力”的提升如何跟上“硬實力”的發展等問題,以構建新的社會平衡并培育更加良性的發展機制和文化生態,其中的關鍵是如何建立與時代相符合的“思想市場”[15]以及如何更好地堅守“制度正義”,在新型生態文明奠定的“美麗中國”的基礎上更好地展現“文化中國”的魅力和優雅。發展中的問題是客觀存在的,要敢于正視問題、善于發現問題并優先解決事關全局的關鍵問題。就當今世界的發展格局來看,看似不可阻擋的全球化的歷史進程,其正面價值主要在于人類文化不斷提高其內在的“文明總量”,但它又常常在人類文明不斷減少其外在的“文化差異”的過程中,遮蔽人類文明可能的前進方向,甚至湮沒人類更好的生命形態。如何在增加人類“文明總量”的同時盡量保持“文化多樣性”,既是全球化時代人類的共同課題,又是中國新型城市化亟待解決的難題,這事關“文化正義”的匡扶與“文化正能量”的有效釋放,對于盡快扭轉中國現代化進程中的“文化瘸腳”以及“文化生態失衡”至關重要[16]。然而,如果細致深入地體察和探究“全球化進程”以及與其密切相關的“消費主義”對于每個人的影響,就將發現:消費社會的問題不僅僅在于過度滿足,而在于把人世的苦難和不幸等原本讓人珍惜生命的反思,轉化為消費資源,產生一種所謂的“自戀型幸福”[17]。由此可見,當代中國這個“大轉型”社會中的問題愈發顯得復雜。
世界因文化而溫暖,因文化而別具聲色。優秀文化更是人們獲得理想信念、生存意義、心靈慰藉、終極關懷的精神家園,它可以制衡消費主義、物質主義對人性的異化與啃噬。文學與文學闡釋是全球化時代表達民族身份和自我身份的一種方式,也是要求表達權、語言權和維護文化多樣性的具體方式。研讀外國文學經典是全球化時代的明智選擇,基于經典閱讀的人文教育,其核心功能就在于幫助我們在新的歷史情境下重新發現和思考“人”自身的內在含義。閱讀,因自由而美麗;文學經典,因詩性正義而厚德載物。對個人來說,防止庸俗,集中精力的一個辦法是只讀經典,只讀那些經過歷史淘汰保留下來的精華,正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18]。意大利著名作家卡爾維諾對“經典”做的第一條定義:“經典是那些你經常聽人家說‘我正在重讀……’而不是‘我正在讀……’的書。”[19]重讀,證明了經典擁有更長久的生命力。當然,更重要的是經典作品所能帶來的閱讀樂趣、智慧啟迪和心性覺悟。
文化不以任何其他事物的存在、發展為目的,而只以人本身的自由發展、自我完善為目的;必須把文化自身的發展當作目的,才能真正發展文化而擁有真正的文化。發展文化的一個根本要件,就是尊重文化本身的目的性,尊重思想的自由。人們應當銘記一個常識:自由之于文化,正如水之于魚、肥料之于莊稼、空氣之于人類。但這種自由絕不等同于極端化的無政府主義,特別是不能放任文化成長中的“娛樂至死”。堅持閱讀文學經典,對于個人來說可以改變氣質,對于社會來說可以改善風氣。
當今全球時代的文化景觀,乃是人文涵濡的產物,又是文明創化的進程:異體化生,涵化濡染,往返滯留,遠緣媾合,于是生生不息,創化不已。用儒家經典《中庸》的一句話來總結人類的理想是:“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文化是需要代際傳承的,而經典恰好是代際傳承的絕佳紐帶。對于經典,我們要心存敬畏之心,因為敬畏經典就是敬畏人類自身的歷史。但是僅有敬畏之心是遠遠不夠的,我們還必須承擔起文化傳承的使命,不能讓經典所承載的文明火炬在我們這一代人手里熄滅。傳承文明的使命鞭策我們走向經典,而經典本身正散發著詩意的光輝,向走近她的人們報以會心的微笑。當然經典閱讀并不見得輕松,要想領悟先賢的智慧玄機,還得下一番苦功夫。
要在系統性、長期性的人文文化涵養和化育事業上有所成就,自上而下的政治清明與持續改革確實能夠提綱挈領、振奮人心,而基層性、零散性的人文教育、文化“涵化”與價值啟蒙更可以撒豆成兵、化人養心。中國要建設文化強國和人文強國,須堅守中國共產黨優秀的思想傳統,秉承整體性的科學發展觀和永續性的生態思維,大力改善文化生存與發展的制度環境,以更大的政治智慧解放文化創造力,推進文化正義,保障文化生成的創新性、多樣性,并確保文化發展的先進性、厚重性。在互聯網+時代“媒介化生存”的當下,傳播力決定影響力并展現魅力,我們既要練好內功、對接世界潮流,也要適時變換傳播方式、注重傳播效果;在講好中國故事的同時,向世界大力傳播好中國聲音、闡釋好中國特色,在中國與世界各國的良性互動、互利共贏中開拓前進,為提升全人類的福祉而努力。[20]
[1] 艾迪特·索德格朗:《存在的勝利》,《艾迪特·索德格朗詩選》,北島譯,北京:外國文學出版社,1987年版,第49頁。
[2] 傅守祥、魏麗娜:《詩性正義與活用經典——兼論外國文學經典研究的立場、方法及路徑》,《浙江社會科學》,2016年第1期。
[3] 伊塔洛·卡爾維諾:《為什么讀經典》,黃燦然、李桂蜜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6年版,第1-2頁。
[4] 傅守祥:《立足動態文化場域重估外國文學經典》,《中國社會科學報》,2015年2月1日。
[5] 約瑟夫·布羅茨基:《我們稱之為流亡的狀態》,Gill譯。原譯者按:本文為布羅茨基為1987年12月在維也納舉行的第一屆Wheatland文學大會所作。據On Grief and Reoson(New York: Farrar,Straus and Giroux,1995)譯出,參考了王希蘇譯本《從彼得堡到斯德哥爾摩》(桂林:漓江出版社,1992)。
[6] 芝加哥大學教授、當代最重要的古典學家瑪莎·努斯鮑姆的論著《詩性正義:文學想象與公共生活》(Poetic Justice: The Literary Imagination and Public Life,丁曉東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考察了文學想象如何作為公正的公共話語和民主社會的必要組成部分。作者以優美而犀利的文字回答了一些看似不相關的人文問題,正式提出跨界性的思想命題“詩性正義”。
[7] 瑪莎·納斯鮑姆:《培養人性:從古典學角度為通識教育改革辯護》,李艷譯,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13年版,第18-33頁。
[8] 高平叔編:《蔡元培教育文選》,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80年版,第221頁。
[9] 轉引自柏拉圖:《普羅泰戈拉篇》。
[10] 傅守祥、魏麗娜:《詩性正義與活用經典——兼論外國文學經典研究的立場、方法及路徑》,《浙江社會科學》,2016年第1期。
[11] 魯迅:《文化偏至論》,《魯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56頁。
[12] 習近平:《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見中共中央宣傳部編:《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重要講話學習讀本》,北京:學習出版社,2015年版,第29頁。
[13] 《李克強:市場經濟是法治經濟,也應該是道德經濟》,新華網2016年3月16日,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6lh/2016-03/16/c_128804383.htm,訪問時間:2018年12月12日。
[14] 對于“人的幸福感取決于什么?”這樣的問題,哥倫比亞大學教授霍華德·金森以其持續研究為基礎,在《華盛頓郵報》上發表的一篇題為《幸福的密碼》的論文表明:所有靠物質支撐的幸福感,都不能持久,都會隨著物質的離去而離去。只有心靈的淡定寧靜,繼而產生的身心愉悅,才是幸福的真正源泉。(《真正的幸福密碼》,《遼沈晚報》,2013年8月30日。)
[15] “思想市場”這個概念,最早見于美國著名經濟學家、199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羅納德·科斯(Ronald H.Coase,1910—2013)在1974年發表的一篇名為《商品市場和思想市場》的論文。該文認為:思想市場和商品市場沒有什么不同。科斯就此挑戰了美國主流社會一個悖論:思想市場是高尚人士從事的活動,應該有足夠的自由,商品活動等而下之,里面充滿了卑劣的利益訴求,所以恰當地給予管制是應該的甚至是必要的。科斯挑戰的論據:第一,思想市場由很多個人想法推動,很多人發表的言論不管怎么聲明是為了全人類和全社會,實際上是表達他個人的想法,跟一個從事商品活動者要表達的東西沒有什么不同,在道德上沒有高下之分;第二,這兩個市場里既有需要管制的內容,也有需要減少管制的可能;到底什么領域要增加管制,什么領域要減少管制,要依成本而定。在科斯晚年著作《變革中國》里,對“思想市場”也有詳細論證。
[16] 傅守祥:《城市發展的文化正義與有機更新》,《湖南城市學院學報》,2014年第2期。
[17] 徐岱:《審美正義與倫理美學》,《文學評論》,2014年第2期。
[18] 語出蘇軾《和董傳留別》:“粗繒大布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
[19] 伊塔洛·卡爾維諾:《為什么讀經典》,黃燦然、李桂蜜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6年版,第1頁。
[20] 傅守祥、魏麗娜:《詩性正義與活用經典——兼論外國文學經典研究的路徑與方法》,《浙江社會科學》,201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