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方法、底本與版本
(一)方法
本集所采用的主要方法為對校法。對校法是最為基本的文獻校勘方法,亦稱“版本校”,是校書方法的基礎,“即以同書之祖本或別本對讀,遇不同之處,則注于其旁”;“此法最簡便,最穩當,純屬機械法。其主旨在校異同,不校是非,故其短處在不負責任,雖祖本或別本有訛,亦照式錄之;而其長處則在不參己見,得此校本,可知祖本或別本之本來面目。故凡校一書,必須先用對校法,然后再用其他校法”。
對于部分明顯存在的疏(錯)漏之處,則采用“理校法”。所謂“理校法”,“段玉裁曰:‘校書之難,非照本改字不謂不漏之難,定期是非之難。’遇無古本所據,或數本互異,而無所適從之時,則須用此法”。[1]對現代文學作品,即是根據現代印刷條件、語言習慣等方面的因素,校出所存在的錯漏之處。
(二)底本
從歷史的角度看,所謂“校勘”,實際上往往蘊含著確立一種更為完善的版本的意圖。中國古代詩歌在傳抄的過程之中,抄者往往會采取一種策略,即從若干存在異文的抄本之中,選取一個更為完美的本子。現代文學作品是工業化程度愈來愈高的現代印刷技術、出版制度下的產物,有報刊、選本(作品集、文集、全集)乃至作者手稿可供查照,基本上不會出現古代詩歌傳播過程中的那種被傳抄者妄自改動而無從查證的現象,但眾多版本之間,如何擇善(優)而從,無疑也是一個很大的難題。初刊(版)本自是有特殊的歷史價值,但未必就是最好的;作者生前所做出的最終改定稿,雖然明確體現了作者的意圖,但從現當代作家的作品集來看,藝術水準萎縮的也不在少數。
考慮到本集是穆旦詩歌的首次匯校整理,主旨在于匯校,也即校異同,因此并沒有預設一個“善本”的理念。最后的考慮可謂是一個妥協的結果,即以“初本”為底本。這一方面是考慮遵循某種前后一致的體例原則,另一方面,也是考慮以“初本”為底本,能更為清晰地呈現穆旦的寫作與修改的過程。
在確定底本之后,依據遵照原樣、不加改動的原則。凡底本有差錯的,亦不做直接改動,而是借助“理校法”,在注釋中加以說明。不過,不同詩歌,底本的情況終究還是有所不同,現分類說明如下:
一是,凡收入穆旦生前公開出版的三部詩集的詩作,底本均為初版本。
二是,凡穆旦生前發表但未收入過穆旦生前公開出版的詩集的詩作,底本均為初刊本。
三是,穆旦晚年的詩歌,即現署1975—1976年間寫作的詩歌,均是在穆旦逝世之后方才被整理出版的,其中部分曾刊發于《詩刊》等報刊。但不管是以“遺作”的形式發表的,還是直接收入穆旦詩集的,都是家屬所提供的材料,其真實性及歷史價值毋庸置疑,但這些文字的原文發表未必是作者本人意愿的完整體現。如前述,這些詩篇也存在不少異文,部分異文出現在穆旦晚年的書信之中,部分則出現在手稿或發表稿之中。本集的處理辦法是:凡能找到完整的手稿的,均以手稿為底本;其余則以《穆旦詩文集》(增訂版)為底本。
四是,關于《穆旦詩文集》與《穆旦自選詩集》這兩部穆旦身后出版的詩集。《穆旦詩文集》由《穆旦詩全集》(1996)衍變而來,它們收錄穆旦詩歌最為齊全,也有著無可替代的版本優勢,一時之間,都是最為權威的穆旦詩歌版本,在穆旦詩歌傳播過程中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但從版本校勘角度看,這兩個版本存在不少錯漏,故本書亦將其納入對校之列。需要指出的是,《穆旦詩文集》訂正了《穆旦詩全集》中的不少錯漏,而增訂版、3版《穆旦詩文集》分別訂正了此前版本中的一些錯漏,本書的匯校對象為3版《穆旦詩文集》,為避免過于繁瑣,對《穆旦詩全集》以及初版、增訂版《穆旦詩文集》所出現過的、但3版已訂正的一些錯漏,匯校中不再列出。
至于《穆旦自選詩集》,收錄了不少未曾收入前3部詩集的作品(主要是1947—1948年間的),理應按照前三部詩集的處理方法,將這些首次入集的作品用作底本,但這部由穆旦本人早年編訂、由家屬整理的詩集,并非穆旦本人全部旨意的體現[2],且存在若干疏(錯)漏現象,故僅用作對校,而不作為底本。
(三)版本
對作品匯校而言,盡可能齊全地搜集、匯校穆旦詩歌的各類版本自然是題中應有之意。總體而言,穆旦詩歌的版本譜系是較為復雜的,大致如下:
一是,刊載穆旦詩歌的報刊,共有四十余種。
二是,幾種主要的穆旦詩集,包括穆旦生前出版的3部詩集,明確包含了版本修改信息的《穆旦自選詩集》,現行收錄穆旦詩歌最為齊全的通行本《穆旦詩文集》,以及《八葉集》(涉及穆旦晚年的部分詩歌的首次面世),屬匯校之列。其他由不同時期的編者所編選的穆旦詩集,因不具備原發性或全面性,不在討論之列。
三是,穆旦手稿。嚴格說來,可區格為兩種:一種是家屬所存穆旦手稿,一種是友人所存手稿。前者是《穆旦詩文集》編訂的重要依據,實際數量應較大;后者包括楊苡、杜運燮等人所存手稿。從已經披露出來的部分穆旦手稿來看,手稿與現行版本之間還是有不少異文。遺憾的是,因為種種原因,筆者未能獲得穆旦晚年詩作的全部手稿資料,這對穆旦詩歌的版本狀況雖不致產生決定性的影響,但終究是有不夠完善之處。
四是,穆旦晚年書信中的相關信息。穆旦少有自述材料,部分是因為穆旦個人性格的內斂,部分則是時代的原因,有證據表明穆旦的不少書信均被毀棄或遺失。因此,現存晚年書信對于了解穆旦的思想狀況、詩歌寫作行為多有幫助。書信雖說并不是一個深思熟慮的文體,書信中的這些版本也并不一定是最終定稿,但其效果至少和1940年代的詩歌修改相同,即呈現了穆旦詩歌寫作的一種過程。將相關異文列入,也有助于讀者對穆旦的寫作行為做出更深入的理解。
統言之,因所涉作品繁眾,版本譜系復雜,無法在簡單地使用初刊本、初版本、修改本、定本(文/全集本)等等慣常意義上的版本概念,而是涉及如下8種版本譜系:
1.《探險隊》版,即1945年文聚社出版的詩集《探險隊》。
2.《穆旦詩集》版,即1947年于沈陽自印的詩集《穆旦詩集》。
3.《旗》版,即1948年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的詩集《旗》。
4.自選集版,即2010年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穆旦自選詩集》。
5.詩文集版,即2018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穆旦詩文集》(3版)。凡有必要涉及2006年初版、2014年增訂版《穆旦詩文集》的,均另行指出。
6.手稿版。因手稿所指不盡相同,見相關詩歌的具體說明。
7.書信版。一般將所涉及的書信稱之為書信版,但同一首詩也可能涉及多封書信,在這種情況下,將據收信人姓氏來指稱。如致郭保衛的信,則稱“致郭信版”。
8.據實指稱的各種發表版本與選本。
[1] 關于兩種校勘方法均據陳垣:《校勘學釋例》,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144—150頁。按:該書第145—150頁還介紹了另兩種在古典文學研究領域廣被接受但在現代文學研究領域顯然還比較陌生的校勘方法。“本校法”:“以本書前后互證,而抉摘其異同,則知其中之謬誤。”“他校法”:“以他書校本書。凡其書有采自前人者,可以前人之書校之,有為后人所引用者,可以后人之書校之,其史料有為同時之書所并載者,可以同時之書校之。”
[2] 《穆旦自選詩集》的“后記”稱,詩集原稿是由穆旦“手抄或由書報雜志所刊登他的詩作剪貼而成”(第190頁)。據此,手抄稿大致可認為是穆旦的改定稿,但書報所發表的稿子則還不能如此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