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五月里來菜花香[1]
布谷流連催人忙
萬物滋長天明媚
浪子遠游思家鄉
勃朗寧，毛瑟，三號手提式，
或是爆進人肉去的左輪，
它們能給我絕望后的快樂，
對著漆黑的槍口，你們[2]會看見
從歷史的扭轉的彈道里，
我是得到了二次的誕生。
無盡的陰謀；生產的痛楚是你們的，
是你們教了我魯迅的雜文。
負心兒郎多情女
荷花池旁訂誓盟
而今獨自倚欄想
落花飛絮滿天空
而五月的黃昏是那樣的朦朧[3]！
在火炬的行列叫喊過去以后，
誰也不會看見的
被恭維的街道就把他們傾出，
在報上登過救濟民生的談話后，
誰也不會看見的
愚蠢的人們就撲進泥沼[4]里，
緊握一切無形電力的總樞紐。
春花秋月何時了
郊外墓草又一新
昔日前來痛哭者
已隨輕風化灰塵
還有五月的黃昏輕網著銀絲，
誘惑，溶化，捉捕多年的記憶，
掛在柳梢頭，一串光明的聯想……
浮在空氣的小溪里，把熱情拉長……
于是吹出些泡沫，我沉到底，
安心守住了你們古老的監獄，
一個封建社會淺擱[7]資本主義的歷史里。
一葉扁舟碧江上
晚霞炊煙不分明
良辰美景共飲酒
你一杯來我一盅
而我是來饗宴五月的晚餐，
在炮火映出的影子里[8]
有我交換著敵視，大聲談笑，
我要在你們之上，做一個主人，
直到提審的鐘聲敲過了十二點。
因為你們知道的，在我的懷里
藏著一個黑色小東西，
流氓，騙子，匪棍，我們一起，
在混亂的街上走——
他們夢見鐵拐李
丑陋乞丐是仙人
游遍天下厭塵世
一飛飛上九層云
一九四〇，十一月。
（初刊于《貴州日報·革命軍詩刊》第3期，1941年7月21日，后收入《探險隊》《穆旦詩集》《穆旦自選詩集》《穆旦詩文集》。現錄《探險隊》版。）
[1] 《貴州日報》版，各處舊詩段落行首均只空一格，《穆旦詩集》版則均空三格。
[2] 《穆旦詩集》版、自選集版、詩文集版，“你們”作“你就”。
[3] 《穆旦詩集》版，“朦朧”作“朦朦”。
[4] 《貴州日報》版，“泥沼”作“泥”。
[5] 《貴州日報》版，“謀害者”作“謀害著”。
[6] 《貴州日報》版，多“，”。
[7] 詩文集版，“淺擱”作“擱淺在”。
[8] 《貴州日報》版、《穆旦詩集》版、自選集版、詩文集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