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

祭

在黑夜里，激起來不斷的吼聲，

挾起千萬噸的泥沙飛越長城，

從太行山脈瘋狂地向平原里^[1]涌，

桑干河，你永不馴良的桑干河！（注一）

從遠古來滋養著我們的祖先，

用肥沃的土，雄渾的力，你灌溉：

三千年的祖國，從你的谷里成長，

洪大的泛濫時時警醒著生之災害！

就是那夜里，古國在你的腳下抖索，

黑的風，黑的云，擊起狂暴的漩渦^[2]，

鐵的槍，鐵的炮，要從你的心胸踏過，

桑干河，你啟發了祖國的桑干河！

流灌^[3]了多少年從不知道忍耐，

奔濤^[4]著，怒嘯著，揮下反抗的臂膊^[5]！

從此，你把哭泣的祖國點起戰火，

從此，屈辱的不再是廣大的山河。

跨著你的身子，是七百年的石橋，（注二）

那夜里^[6]，祖國的男兒如火樣焚燒，

在他們頭上仍是盛世的曉月殘柳，

古代征馬馳過的，而今做他們的暮曹^[7]！

朝著北方！忠實地追跡著光榮的祖先，

迎著^[8]塞外的風，沖進隆隆的炮火，

懷著四萬萬顆心的赤血，仇恨，^[9]和狂熱，

是在搏斗里他們染紅了你，桑干河！

冒著紅光，煙火，誰說七百年的石橋老，

激熱的水在漲，漲，漲；他們去祭掃，

那安息在兩岸的戰蚩尤的英豪。（注三）

桑干河，你復生了祖國的桑干河！

流吧，不斷地流，不斷地涌起波濤，

廣大的山河在急跳^[10]著你的脈膊；

流吧，戰死的男兒，你祖國的魂，

我們永遠紀念你，不是淚，是自由的國^[11]！

一九三八，十月。

（注一）桑干河，又名盧溝河，混河，無定河，清康熙年間改名永定河。

（注二）盧溝橋，修于金，迄今約七百五十年。

（注三）桑干河流經涿鹿，傳即黃帝戰蚩尤之地。

（初刊于《益世周報》第2卷第3期，1939年3月27日^[12]；未收入初版《穆旦詩文集》，曾重刊于《詩探索》，2006年第3輯，并收入后兩版《穆旦詩文集》?，F錄《益世周報》版。按：重刊版在詩歌分節、標點以及個別字詞上略有差漏。）

[1] 詩文集版，“里”作“上”。

[2] 詩文集版，“漩渦”作“旋渦”。

[3] 詩文集版，“流灌”作“流過”。

[4] 詩文集版，“奔濤”作“奔騰”。

[5] 詩文集版，“臂膊”作“臂膀”。

[6] 詩文集版，缺“里”。

[7] 詩文集版，“暮曹”作“慕曹”。

[8] 詩文集版，“迎著”作“應著”。

[9] 詩文集版，缺“，”。

[10] 詩文集版，“急跳”作“激跳”。

[11] 詩文集版，“國”作“國度”。

[12] 詩文集版，誤將刊物出版時間記為“1939年1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