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無故事

江劍鳴

女兒每晚纏著要我們講故事，我不會，妻也不會，便購回一本《365夜兒童睡前故事》，我和妻輪流著讀。這辦法好，女兒聽完，便甜甜地睡進故事鄉(xiāng)里。

可我想坦率地告訴女兒：我的童年沒有故事。

我的童年是在饑饉和勞累中度過的，雖然文學女神哺育出了許多故事大王：安徒生、格林、孫敬修、嚴文井……但我卻無緣在童年與辛德瑞拉白雪公主白蛇娘娘悟空八戒謀面。

我的奶奶——我們西蜀地方通叫婆婆——她目不識丁，一生只在不停息地勞作。當然，即使她會講故事，那會兒也沒空講；即使她有空講，那會兒我也沒空聽。我們家在鄉(xiāng)下，養(yǎng)母負責給生產(chǎn)隊養(yǎng)豬，婆婆和我自然便是幫手，每天都扯豬草。平日里，她教我認識豬草：這是馬齒莧豆角草，那是鵝卵草麥麩菜……我因此認識了許許多多這草那草，以致我許多年以后還想到：“草民”之為“草”，怕就是要認識許多豬草牛草馬草兔草的吧。婆婆的嘴里，道出的全是一個山區(qū)農(nóng)村老婦人的生產(chǎn)和生活知識，唯獨沒有文學故事。

冬天的夜晚，家里買不起煤油點燈，也沒有柴火驅(qū)寒，一家人便早早地鉆進鋪蓋窩。盡管我晚上不愿早睡清晨不愿早起，可養(yǎng)母說：“娃兒哩，熱坐不如冷蜷啊！”到了夏天的夜晚，大人們還在地里拾掇，我便開始了每天的必修功課——熏蚊子：拾些干麥草放在火塘里點著，割一大抱青蒿苦蒿捂在上面，捂出滾滾白煙滿屋子彌漫，大群的長腳蚊便嗡嗡嚶嚶逃出屋去。等煙熏得差不多了，天也快黑定了，一家人蹲在臺階沿上喝點稀飯，又忙忙地鉆進鋪蓋窩，忍著余煙的熏嗆，實在忍不住時，便拉起鋪蓋角捂住頭臉。這樣的呼吸不暢，當然也就沒有故事。

直到10歲時，我不扯豬草了，成了放牛娃。其時學校正時興背語錄開講用會搞串聯(lián)寫大字報，我停了學，專牧生產(chǎn)隊購買的一頭秦川良種牛。這家伙天生喜歡孤獨，不與本地牛合群，尤其對公牛，同性相斥，見面如仇敵，角斗不止，非戰(zhàn)得本地霸王角斷腿跛狼狽逃竄不可。別的放牛娃在一起捉特務斗地主，而我因了此故卻只得單獨牽著它在田邊地角轉(zhuǎn)悠，形單影只，孤孤零零，伴著這不會言語的外地種牛，只有寂寞凄涼，哪有故事呢？

不過，這期間倒聽過一個故事，不是奶奶也不是媽媽講的，而是一位姓姚的表叔講的。那天，姚表叔在田邊逗我說：“娃兒哩，當了牛郎，啥時討回織女？”我聽得莫名其妙，纏著他要探個明白。這位走南闖北跑過爛灘的泥瓦匠，給我上了一堂啟蒙課。牛郎織女的故事，也著實讓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神魂顛倒，想入非非。自此以后，我便每天早晨傍晚都故意牽著牛兒到后山坡的水潭邊放牧，巴望能瞅見柳枝上掛著紅紅綠綠的仙女衣裙，和正在潭里洗澡的美人兒。然而，接連幾個月，什么故事也沒有發(fā)生，我最多只看見幾只水鴉雀從平靜的水面飛掠而過，翅膀下幾圈漣漪慢慢兒蕩了開去……

其實，生活本身就是故事，日日上演；人生就是一部厚厚的故事，豐富而凝重。奶奶有奶奶的故事，媽媽有媽媽的故事，或憂或樂，酸甜苦辣都藏在她們心底。我的童年也是一段樸素而普通的故事，只是這故事，如今的孩子——比如我女兒不愛聽或聽不懂罷了。

可是，我仍然好羨慕現(xiàn)在的孩子們，在明麗的陽光下，天天都有著五彩斑斕的新故事。女兒從幼兒園回來，裝模作樣手舞足蹈地來段烏鴉狐貍大灰狼，或者來段變形金剛機器貓，不由你不樂。耳濡目染了幾年之后，我這個童年沒有聽過故事的人，居然也能張口就講：“在很早很早以前……”

人文思考與理解探究

1　作者以“童年無故事”為題，講述了自己童年的艱辛歲月。作者的童年真的沒有故事嗎？

2　仿照“生活本身就是故事，日日上演；人生就是一部厚厚的故事，豐富而凝重”寫一句話。

3　你的童年有故事嗎？把你童年的故事用最生動最充滿童趣的語言記錄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