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2018年中國經濟的自然走勢

接下來，我們用上述宏觀調控理論體系來分析2018年的中國宏觀調控政策。我們從2018年中國經濟的自然走勢說起。

本節所說的“自然走勢”，指的是沒有進一步政策干預的情況下經濟的自然走勢。本節的分析用的是總供求分析法，宏觀調控體系也基于總供求模型，因此就分別從總需求和總供給的自然走勢來討論。

一、總需求的自然走勢

2018年三大需求的自然增速均有可能回落。一是汽車、房地產相關產品、衣食等消費增速下滑或將拉低整體消費增速。二是房地產政策調控、環保趨嚴、地方政府去杠桿、企業去杠桿將導致投資增速繼續下滑。三是貿易摩擦增加，發達國家制造業回流，世界經濟復蘇存在不確定性，再加上高基數效應，中國出口增速可能下降。

（一）消費

綜合考慮拉動和抑制消費的因素，我們預計2018年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同比增速繼續下滑。促進消費同比上升的因素主要有兩個方面。第一是網絡消費因素。2016年、2017年網絡消費的興起成為抑制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同比增速下滑的主要因素，2018年這一因素將繼續對消費同比增速起到提升作用。一方面，當前網絡實物消費主要體現在食品、衣著、日用品等小商品方面，而餐飲、生鮮食品等其他商品仍有相當大的開發空間。另一方面，隨著基礎設施的完善，網絡消費將對農村消費產生更大的促進作用。2017年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中的農村消費同比增長11.8%，高于2016年0.9個百分點，而城市消費相對2016年下降了0.4個百分點。第二是科技因素，微信、支付寶等便捷支付方式的廣泛應用很大程度上刺激了居民的日常消費。

抑制消費同比增長的因素主要有三個方面。首先是環保因素。2018年環保趨嚴將可能成為抑制消費的重大因素。其一，環保趨嚴將可能導致經濟增速下滑，影響消費。英國、美國治霾過程中，均出現不同程度的經濟增速下滑和價格上漲。中國剛剛進入環境治理的初級階段，供給減少是避免不了的，對經濟與就業也會產生一定的負面影響。短期的滯脹必將對消費產生短期的負面影響。其二，汽車消費在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中占比較大，汽車消費的下滑將直接對消費增速上漲產生抑制作用。環保趨嚴主要通過三個途徑影響汽車消費：第一，受環保趨嚴影響，燃油價格可能出現較大幅度上漲，增加開私家車的成本，降低消費者購車的欲望。第二，環保趨嚴對汽車排量的限制政策將影響潛在購車者的消費預期。第三，環保趨嚴會導致加強限號出行，開私家車是為了方便，若是限制條件太多會逼退邊緣消費者的購車欲望。

其次是部分產品邊際效用遞減。這主要體現在食品、衣著、日用品等小商品方面。雖然網絡消費將刺激消費增加，但此類商品是網絡消費出現之初的主要消費品。經過幾年的發展，此類商品的網絡消費已經相當成熟，進入了消費邊際效用遞減階段。當前網絡消費吃、穿同比增速已經逐月下滑。

最后是房地產調控。當前房地產去泡沫的限售限購政策，將影響與房地產有關商品的消費。隨著房地產調控政策的升級，2017年下半年各地房價與房子銷量下滑的同時，家用電器和音像類器材、家具類的消費額同比增速也出現逐月下滑。

（二）投資

綜合考慮拉升和抑制投資的因素，預計2018年的固定資產投資同比增速可能繼續下滑。固定資產投資同比增速拉升因素有兩個方面。第一，預計2018年第一產業投資應該有所上升，對全國固定資產投資同比增速產生提拉作用。其一十九大報告指出，農村土地承包到期后再延續30年。我國第一輪土地承包從1983年前后到1992年止，承包期為15年，第二輪土地承包從1997年開始，土地承包期為30年。雖然距離2028年還有10年的承包期，但農產品存在長周期的特點，很多農產品的投入在10年間甚至連成本都未必能收回。因此，十九大報告提出的“保持土地承包關系穩定并長久不變，第二輪土地承包到期后再延長三十年”無疑給種養殖戶吃了顆定心丸。預計2018年第一產業或將繼續加速擴大再生產。其二雖然當前食品價格相對較低，但隨著種養殖的規模化，其平均成本減小，利潤空間上升。而且食品的網絡消費，也正在由加工食品向生鮮食品擴展，進一步提高了農民的收入，也構成了第一產業投資增速加快的提拉因素。第二，網絡消費興起，需要配套設施的完善，這主要集中在第三產業。道路運輸、互聯網及其相關服務行業的投資均是2018年固定資產投資的拉升因素。

固定資產投資同比增速的抑制因素有三個方面：第一，房地產去泡沫。曾經作為國民經濟支柱的房地產業對經濟的增長依舊起著很重要的作用。當前的房地產去泡沫調控，很有可能對房地產開發投資產生拉低效應。其實從2017年5月以來，房地產開發投資增速就已經開始逐月下滑，2017年房地產開發投資同比增長7.0%，較當年第一季度回落2.1個百分點。房地產開發投資占全國固定資產投資比重的17%左右，房地產投資增速的下滑將直接影響固定資產投資增速的走勢。第二，去杠桿。無論是去政府的杠桿還是去企業的杠桿，都將對固定資產投資產生抑制因素。去政府的杠桿，財政支出減少，逆周期調控減弱，主要體現在第三產業投資增速下滑方面。去企業杠桿，原本的政策目的是限制僵尸企業，但一方面，由于企業杠桿泡沫化難以定量，去杠桿程度難以把握，易導致過度去杠桿，影響擴大再生產的動力與源泉；另一方面，由于銀行的成本與操作的可行性，在去產能的大背景下，很容易產生“一刀切”的機制，對民間投資產生抑制。第三，環保趨嚴。對固定資產投資來說，環保趨嚴也不全是抑制因素，對于制造業來說，就存在一定的拉升作用。環保趨嚴會促進企業技術改造升級，促進制造業投資。但受政策不完善的影響，許多企業將處于被迫關停，或因擔心政策的搖擺而觀望、減少投資的狀態。

（三）進出口

預計2018年中國出口額、進口額同比增速均呈放緩趨勢。

出口方面，從拉升因素看，第一，全球經濟復蘇仍在持續中，較為強勁的外需對中國出口貿易有著正向的影響。根據IMF最新預測，2018年全球經濟增速將達到3.9%，高于2017年的3.7%（IMF，2018）。第二，2017年12月2日美國政府通過稅改法案，成為30年來最大規模的稅改。稅改法案的通過能夠加快美國經濟復蘇，有利于中國對美國的出口，尤其是機電設備的出口。

從壓低因素看，第一，2017年出口增速上升部分原因來自2016年同期的低基數效應，隨著低基數效應逐步淡化，2018年出口額同比增速將受到較大影響。

第二，以美國為代表的發達經濟體“制造業回歸”對中國出口產生較大的擠出效應。特朗普政府的“美國優先”政策將引導海外企業回流，同時業已通過的稅改政策也將對美國經濟產生較大的刺激作用，制造業或將出現良好發展勢頭，從而促進出口，進而在世界市場上對中國出口貿易產生一定程度的競爭。

第三，發達國家貿易保護升溫。2018年全球貿易沖突升級可能性增加。全球貧富差距擴大、恐怖襲擊等原因導致全球政治氣候右轉，貿易保護勢力抬頭。特朗普政府為了實現“美國優先”目標，2017年年初便退出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和中國及其他國家的貿易摩擦也大幅增加。2017年美國對中國發起多項反傾銷和反補貼調查，并于11月正式拒絕中國在全球貿易規則下獲得“市場經濟待遇”的要求。除了美國外，歐盟、日本也已正式拒絕承認中國市場經濟地位。12月18日特朗普政府公布了其首份《國家安全戰略報告》，提出“經濟安全就是國家安全”，并將中國視為“戰略競爭對手”，2018年中美經濟關系可能惡化。隨著貿易保護的升溫，各國可能采取回應措施，貿易戰、金融戰的風險上升。

第四，世界經濟復蘇存在不確定性。美聯儲加息，或將導致世界經濟出現收縮，暫緩世界經濟復蘇勢頭。此外，包括歐盟一體化、中東局勢以及朝核問題在內的地區局勢問題也增加了世界經濟復蘇的不確定性。綜合上述分析，預計2018年全年出口同比增速較2017年將有所放緩，但仍會維持正值。

進口方面，從拉升因素看，第一，消費結構升級促進進口同比增長。隨著經濟發展，中國居民消費結構也逐步在改善，對海外進口產品的需求在不斷增長。第二，關稅進一步降低。從2017年12月1日起，中國將進一步降低部分消費品進口關稅，共涉及187項商品，平均稅率由17.3%降至7.7%，這也將推動中國進口同比增長。從壓低因素看，第一，2018年中國經濟增速可能低于2017年，投資所需的設備進口增速或下降；第二，環保政策將對環境污染較大的進口產品產生較大影響。綜合來看，預計2018年全年進口增速較2017年將有所放緩。

二、總供給的自然走勢

2018年，受環保加強、能源及勞動力成本上升、發達國家“再工業化”等因素影響，總供給增速或將呈現一定程度的收縮。

（一）環保力度加強

環保標準的提高以及環保督察力度的加大對于中國目前處于新常態下的經濟來說是必要的，但這二者至少在短期內都會提高企業的生產成本。一方面，環保督察使得環保壓力持續上升，落后產能淘汰加快，開工率下降，產能減少，進而導致產品供給減少，總供給下降。另一方面，環保督察可能會倒逼企業加大對引入環保型生產流程等新手段的投入，短期內提高企業生產成本，對總供給產生一定程度的負向影響。同時，大規模的環保督察在實施過程中，可能出現“一刀切”的現象，導致環保要求的實現速度快于預期，這對中國經濟短期造成較大的負面沖擊。

（二）能源成本上升

國際原油價格在2018年“暫時”還有進一步上漲空間。從供給層面來看，根據高盛（Goldman Sachs）的預測，一是，亞太經濟合作組織（APEC）和俄羅斯等產油國承諾延長減產協議，并計劃在2018對6月復審執行此前協議后減產的效果，這意味著明年庫存將減少，進而抬高油價；二是，中東局勢不穩定可能給石油供給帶來沖擊；三是美國更高的管道運輸價格，引致原油成本上漲。從需求層面來看，全球維持經濟復蘇勢頭，尤其是美國實施減稅政策之后，原油需求或將趨于上漲。歷史經驗顯示，美國減稅將對全球經濟產生外溢效應，帶動全球經濟回升，引致對原油等能源需求增加，進而支撐原油等工業原料價格上行。

（三）勞動力成本增加

隨著經濟的增長，勞動力需求會增加，而中國的經濟活動人口供給卻在下降，在二者的共同作用下，勞動力成本或將繼續上升，短期內對總供給產生負面影響。第一，部分大城市限制人口將導致“低端勞動力”返鄉回流，在勞動力市場配置效率仍較低的情況下，勞動力再配置成本增加，可能導致企業用工成本上升。第二，隨著中國社會老齡化程度的不斷深入，勞動力人口供給將繼續下降，這種老齡化社會引致的勞動生產率下降結合勞動力供給縮減導致的工資上升，將雙向提升勞動力成本，不利于總供給擴張。

（四）發達國家“再工業化”施壓及全球競爭性減稅

美國等發達國家通過推進“再工業化”“制造業回流”等戰略對中國工業生產形成新的壓力。美國減稅取得重大進展，2017年12月2日美國參議院通過了總規模為1.4萬億美元的稅改法案。根據最終方案，減稅主要有三點：第一，企業所得稅稅率從35%降至21%；第二，提高個人所得稅起征點，降低個人所得稅稅率，其中最高稅率從39.6%降至37%；第三，企業海外收入匯回美國只需一次性納稅，現金類資產征稅15.5%，固定資產征稅8%。稅改將刺激美國經濟增長、吸引美國海外資產回流。美國減稅可能引起全球減稅競爭，日本政府擬將企業所得稅稅率降至25%左右，而更多國家已提前減稅。2017年1月，德國宣布稅改，通過減稅每年為企業減負150億歐元。4月英國減稅法案生效，企業所得稅和資本利得稅都有降低。7月法國宣布，2018年該國強制性征稅金額將減少約70億歐元。美國減稅可以通過實體經濟和貨幣金融兩個渠道影響中國經濟，一方面中國面臨不斷上升的勞動力、環保以及一些隱性成本，另一方面，減稅將增加美國制造業優勢，制造業將回流美國，將對中國經濟供給側造成壓力。

2018年總供給的拉高因素可能源自改革紅利釋放和技術進步的推進。但這兩個因素對經濟的中長期影響將大于短期，對短期總供給的沖擊有限。

三、小結

在自然走勢下，2018年的中國經濟將面臨供給、需求“雙收縮”的局面，結合供給與需求的自然走勢，我們判斷，沒有政策干預下的2018年GDP增速可能為6.0%以下，經濟下行壓力較大。受環保限產影響，供給增速下降幅度可能大于需求增速收縮幅度，2018年自然走勢下的CPI增速較2017年有所上升，約為2.5%，個別月可能更高一些，對于中國來說，這樣的CPI上漲率整體上比較溫和，也處于歷年政府通貨膨脹目標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