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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珍釗 華中師范大學教授

在世界文學史上,莎士比亞一直被看成是所有時代最偉大的戲劇家。1564年4月23日,莎士比亞在英國艾汶河畔的斯特拉特福鎮出生。莎士比亞沒有進入大學,但在當地的文法學校接受過良好的教育,學習拉丁語、歷史、倫理學、詩歌、邏輯、修辭等課程。莎士比亞在18歲時同大他8歲的安妮·海瑟薇(Anne Hathaway)結婚,婚后生育過三個子女。在斯特拉特福教堂的文獻中,保存有1585年2月2日莎士比亞雙生子的受洗記錄。莎士比亞后來何時離開家鄉來到倫敦,由于缺乏有關文獻資料不得而知。直到1592年,大學才子、戲劇家羅伯特·格林在去世時提到了倫敦的莎士比亞,說“有一只自命不凡的烏鴉,是用我們的羽毛美化的”。據此可以推斷,莎士比亞在倫敦從事戲劇創作和戲劇表演的藝術人生取得了成功,使得同行不快。莎士比亞大約在1612年結束自己的藝術生涯,離開倫敦返回故鄉斯特拉特福鎮。

莎士比亞的全部創作具有歷史文獻的價值。他一生共創作了37部戲劇、2部長詩和154首十四行詩,還創作了一些其他不同類型的詩歌。他的戲劇以其豐富的想象力、生動的故事性、詩意的描繪把歷史和現實結合在一起,真實地再現了他所處的歷史時代。他通過對愛情、婚姻、友誼等主題的描寫,揭示和反映了文藝復興時期的社會面貌,從而奠定了他在世界戲劇史上的不朽地位。1616年4月23日,莎士比亞在52歲生日這一天去世,死后葬在斯特拉特福鎮的圣三一教堂。1623年,莎士比亞的朋友約翰·赫明斯和亨利·康德爾編輯出版了第一部對開本莎士比亞全集,卷首印有莎士比亞的肖像和本·瓊生的著名題詞:“他不屬于一個時代而屬于所有的世紀!”[1]本·瓊生的評價十分精當。莎士比亞逝世400年來,其聲譽長盛不衰,他的作品被翻譯成許多種文字出版,在許多國家的舞臺上演出。莎士比亞已經不只是斯特拉特福鎮人的驕傲,也是整個世界的驕傲。查明建教授指出:“莎士比亞是英國國際性的象征資本和文化資本。莎士比亞的人文性、藝術性及由此產生的語言、文化、社會影響力,已成為英國最重要的文化遺產和文化軟實力的重要構成部分。莎士比亞的文化影響力已遠遠超出英語世界,而成為一個全球共享的世界性文化符號?!?a href="#new-notef2" id="new-note2">[2]

莎士比亞是英國經典文學的典范,既是英國文學也是世界文學中迄今無人能夠企及的高峰。盡管有許多作家如荷馬、但丁、狄更斯、巴爾扎克、列夫·托爾斯泰等人的創作早已超越國家的疆界而成為人類共同的文化遺產,但是沒有人能夠在持久影響力方面同莎士比亞相比。在莎士比亞逝世后出版的第一個對開本戲劇集里,詩人本·瓊生以當時所能達到的高度贊揚莎士比亞的作品“簡直是超凡入圣”,夸他是“詩神”[3],認為他已經超越了喬叟、斯賓塞和當時紅極一時的卜蒙,蓋過了他的同輩作家黎里、基德、馬婁,即使是古希臘的埃斯庫羅斯、歐里庇得斯、索??死账梗帕_馬的巴古維烏斯、阿修斯,也應該來聽莎士比亞登臺,“尖刻的阿里斯托芬,利落的特倫斯,機智的普勞圖斯”已經索然無味,而詩界泰斗莎士比亞已經“變成了一座星辰”。[4]從17世紀開始,英國作家如德萊頓、約翰遜、楊格等人都先后評價莎士比亞,認為他同其他詩人相比具有更偉大的天賦。德萊頓說:“莎士比亞是荷馬,是我們的戲劇詩人之父?!贝撕?,歐洲古典作家如荷馬、埃斯庫羅斯、索福克勒斯、歐里庇得斯、維吉爾、但丁等人在文學中的地位逐漸被莎士比亞取代,莎士比亞成為文學家和學者們心中耀眼的明星。不論西方還是東方,許多學者都致力于研究莎士比亞,其成果浩如煙海。陳紅薇教授在本著作中指出:“自莎士比亞戲劇問世至今,其影響及存在早已穿越時空,滲透在世界文學和文化的各個角落?!?/p>

可以說,400年來世界文學史上沒有一個作家像莎士比亞那樣吸引了如此眾多的讀者和批評家,沒有一個作家得到如此深入細致的解剖、分析和研究。許多作家在時間的流逝中被遺忘,但莎士比亞卻永存人心。莎士比亞逝世距今已過400年,時間不僅沒有遺忘莎士比亞,相反卻將他融化在時光中,建成了一座永恒的豐碑。在這座豐碑上,古往今來的無數學者都在上面鐫刻著對莎士比亞的認識、思考、理解與想象,如同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哈姆雷特一樣,這些學者們也都在塑造著一個自己心目中的莎士比亞。因此,如果說20世紀以前莎士比亞的存在與影響主要是通過讀者的閱讀和學者的研究體現出來,而從20世紀尤其是20世紀50年代之后,莎士比亞的影響又出現了一種新的形式,這就是對莎士比亞劇作的改寫。就像陳紅薇教授指出:“21世紀的今天,作為英國民族文化的象征,莎士比亞已是一個全球性的文化符號,被不同地區的人們從各個角度反復地認知、修正、誤讀、重寫和挪用?!彼J為莎劇的再寫與改寫是“莎士比亞在當代西方文化中的獨特存在”。從莎劇評論到莎劇改寫,反映了莎士比亞存在與影響的演變過程。從莎士比亞去世到20世紀,莎士比亞在整個世界范圍內被閱讀、解讀和評說的歷史,充分說明了莎士比亞的魅力。而20世紀50年代以來莎士比亞存在的另一種形式——改寫,是隨著科技的發展和社會的演變產生的。在現代主義語境下,同以往相比人們更能接受用現代理論闡釋莎士比亞,如20世紀以來耳熟能詳的文學與文化新理論,諸如新批評、精神批評與心理分析、馬克思主義、結構主義與解構主義、女性主義、酷兒理論與網絡理論、新歷史主義、后殖民、倫理批評等等,不僅大大拓展了莎士比亞的研究領域,而且迅速推動了莎劇的改寫,導致了20世紀后半期以來莎劇的現代性翻譯、文本改編、文本影視化、演出本土化傾向,產生了大量有關莎士比亞其人、其事及其劇作的演繹性著述。實際上,這是對莎士比亞研究傳統的顛覆,其目的是希望通過改寫,從莎劇中挖掘新的現代性內容。陳紅薇教授指出,通過對莎劇的再寫和改寫,“莎士比亞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生命力、存在感和影響力”。

對20世紀戰后[5]以來莎士比亞在當今世界存在的新形式做出詮釋,這是世界前沿性課題。陳紅薇教授知難而上,從跨學科的角度出發,以當代莎劇影視、全球不同文化語境下的莎劇本土化為觀照,把戰后英國戲劇研究、莎士比亞文化研究、改寫理論研究集合在一起,開始了對莎劇再寫與改寫的研究。她窮數年之功,終于完成了這部在莎士比亞研究史上具有開拓價值的著作:《戰后英國戲劇中的莎士比亞》。這部著作是我國莎士比亞研究的代表性新成果,可喜可賀。

在這部研究莎士比亞的學術著作中,作者不是把焦點聚集于莎士比亞的原創作品,而是另辟蹊徑,聚焦于莎士比亞戲劇的改寫作品,從當代眾多英國作家中選擇了八位具有代表性的劇作家展開研究。作者的目的并非是展開對這八位作家的全面系統研究,而是從每位作家的創作中選擇兩部作品,共選擇了十六部作品作為研究對象,以探討“后現代”文化背景下莎士比亞的再寫與改寫在當代英國戲劇乃至當代西方文化中的獨特存在,充分顯示出作者匠心獨具的特色。

在這部著作中,作者對莎劇的改寫歷史進行了細致梳理,用大量莎劇改寫的實例分析說明莎劇改寫的價值,涉及的作家眾多,范圍廣闊,分析深入,體現出作者的深厚功力。在世界文學史上,改寫的歷史實際上十分悠久,最早從荷馬時代開始,同一個故事往往經過不同人的改寫而流傳下來,尤其是以古希臘、羅馬神話為母題的不同時代的改寫,是文學史上的一種重要現象。德國思想家瓦爾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提出的“故事永遠是對故事的重復”[6]的觀點,應該說是對改寫現象的客觀概括。不過讓人遺憾的是,我國對文學歷史上的改寫缺乏研究。隨著陳紅薇教授的《戰后英國戲劇中的莎士比亞》這部著作的問世,這種狀況將得到改變。

在文學史上,許多作家的文學創作就是文學改寫,莎士比亞也不能例外。在陳紅薇教授看來,莎士比亞雖然作為戲劇大師早已成為一種文學象征和一種人文價值的符號,但是他的戲劇創作并非絕對的原創:

事實上,“拿來主義”式的創作本是文藝復興時期的風尚;莎士比亞本人更是一個改寫的高手,他在戲劇創作的過程中吸納了無數起源文化的倒灌:在崇尚拿來主義的那個時代,莎士比亞毫無顧忌地“竊取”那一時期所能觸及的各種散文、詩歌、浪漫故事、編年史鑒、中世紀和都鐸王朝時期的戲劇,對這些素材進行改寫和回收性再寫(recycle)。

文獻資料證明,莎士比亞的創作確有許多是經改寫而來。研究莎士比亞的學者們對莎士比亞戲劇的各種來源做過大量的翔實考證,發現《哈姆雷特》《李爾王》《羅密歐與朱麗葉》等偉大經典并非真正是莎士比亞的原創,而是對某個或多個起源文本(source text)的重新構思和再創作,也就是改寫。例如《李爾王》的創作就受到多個前文本(pre-text)的影響,是與李爾相關的多個古老話語、神話、故事和傳說雜糅的結果。作者據此認為,作為一個拿來主義時代的劇作家,“為了戲劇、美學、商業或是意識形態的原因,莎士比亞曾和無數改寫莎劇的后人一樣,以歷史、人物及其他起源素材為基礎創作了一部部驚世之作”。

陳紅薇教授的分析并非是要說明莎士比亞本人是一個改寫高手,而是以此說明莎士比亞的戲劇被他人改寫的合理性。17世紀以來,莎劇一直在被人不斷改寫,而正是這些改寫,讓莎劇長期活在人們的文化記憶之中。實際上,改寫已成為理解莎士比亞戲劇的一種新方式,或者是為理解莎士比亞的戲劇文本提供的一種新文本。例如17世紀初約翰·弗萊徹(John Fletcher)對《馴悍記》的改寫。在弗萊徹題名為《女人的獎賞》(The Woman's Prize,又稱The Tamer Tamed《馴者被馴》)的改寫文本中,莎士比亞原劇中的性別關系出現了翻轉,丈夫彼特魯喬馴悍妻凱瑟琳的情節被改寫了,變成了妻子馴丈夫的故事。再如內厄姆·泰特(Nahum Tate)把悲劇《李爾王》改寫成李爾復位、情人團圓的喜劇《李爾王傳》(The History of King Lear),在英國演出長達150多年。據陳紅薇教授統計,從1660到1777年,共有50多部類似于《李爾王傳》的莎劇改寫作品問世,有的改寫作品在劇情和語言上均不同程度地對莎劇原文本進行了大量的刪減、添加、再寫,劇名被更改,人物被重構。陳紅薇教授在書中寫道:“進入19世紀之后,莎士比亞更是備受推崇。隨著時間的流逝,在世人眼中,這位伊麗莎白時代的劇作家已完全成為英國乃至西方文化的象征、一位偉大的詩人、哲學家、一位揭示了人類精神奧秘的預言家?!闭驗樯勘葋喅闪擞南笳鳎允廊藢ι瘎「膶懙臒崆橐恢庇性鰺o減。在20世紀初,甚至連英國現代戲劇大師蕭伯納(Bernard Shaw)也曾熱衷于通過改寫莎劇而進行戲劇創作,寫有《莎氏與蕭夫》(Shakes versus Shav,1949)和《凱撒和克里奧佩特拉》(Caesar and Cleopatra,1950)等作品。

陳紅薇教授通過分析還指出:“整體上來講,20世紀上半期的改寫實踐都不過是一些零散的個案性創作。直到進入60年代之后,西方舞臺上才真正出現了18世紀之后的第二次改寫高峰?!边@個時期的一個重要特征是大量西方戲劇家和小說家投入到了莎劇改寫中來,作家、演員、舞臺設計和導演通力合作,以莎劇為起源文本對主題進行變奏、演繹和發揮,改寫出供舞臺演出的新作品。陳紅薇教授認為,這些改寫的莎劇表現出的解構主義和后現代主義特征,以及上演時在英國乃至歐洲舞臺上所引起的轟動,都為莎劇改寫新時代的到來做出了重要的文化鋪墊。由此可見,對莎劇的改寫實踐一直持續到21世紀的今天,已經成為一種全球性的文化和文學現象。以舞臺莎劇的改寫為開端,改寫莎劇的創作之風還從英國和歐洲大陸轉向了北美,在加拿大和美國舞臺上產生了一系列堪稱當代戲劇經典的改寫作品。自莎士比亞逝世之后,通過改寫莎劇而創作出來的作品不計其數,而在我國對這一現象卻缺少系統的梳理、分析和總結。因此就改寫研究而言,陳紅薇教授敢為人先,成為改寫研究領域最初的探險者。

陳紅薇教授按時間順序對不同時期的莎劇改寫進行了系統梳理,使讀者看到了莎士比亞戲劇通過改寫而存在的一種特殊方式。莎士比亞本人也是一個戲劇改寫的作家,而莎士比亞的劇作又被后人大量改寫。長期以來,由于缺少理論的支撐,通過改寫創作的文學作品往往都被看成是原作的衍生產物,一般都要做出是對哪一部作品進行改編的說明。陳紅薇教授就此指出:“總之,不論是70年代還是八九十年代,這一時期對改寫實踐的研究雖已引入了互文性等后現代文化概念的視角范疇,但整體上講,人們尚未意識到當代改寫是一種有別于傳統改寫和改編創作的具有后文化特征的創作形式,更沒有意識到當代改寫是一種獨立的創作實踐?!边@就是說,改寫還沒有從原作附庸中擺脫出來,以及改寫還沒有作為一種文學創作得到承認。

因此,如何評價通過改寫而成的文學作品,就成為20世紀尤其是戰后以來需要回答的重要問題。在影響巨大的后現代主義文化語境中,正如陳紅薇教授所說,各種理論如互文性理論、多重語境理論、引用理論、作者理論、敘事學理論、翻譯理論、讀者反應理論、布魯姆的修正理論等,均為重新界定“改寫”的意義及存在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新視野。的確如此,后文化思潮不僅為當代改寫提供了主題動力,也為其提供了超越傳統創作藝術的敘述模式。陳紅薇教授以丹尼爾·費什林(Daniel Fischlin)和馬克·福杰(Mark Fortier)這兩位批評家的改寫理論為基礎,找到了解決長期以來未能得到解決的改寫問題的理論突破口。有關改寫的理論探討,也許是這部著作最為重要的特色。通過大量的對改寫理論的討論和分析,陳紅薇教授指出,由這些理論思潮構成的后文化對莎劇改寫實踐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它不僅改變了莎劇“改寫”的基本內涵,也使改寫成為一種獨立的創作實踐,一種不同于傳統改編/改寫的文學存在。

關于“改寫”的研究,丹尼爾·費什林和馬克·福杰在《莎士比亞改寫作品集》里提出了改寫的“再語境化”(recontextualization)觀點,認為改寫是原文本再語境化的一個過程,既包括對過去作品的演出性更改,也包括再寫性作品,因此改寫作品實際上就是再寫作品,是在效果上能喚起讀者對原作的記憶但又不同于原作的新作品。[7]瑪格麗特·簡·基德尼(Margaret Jane Kidnie)更是從改寫的過程出發,認為改寫是一個演繹的范疇,是改寫者跳出傳統主流,在新文化、政治和語言背景下對原作的再創作,是作品穿越時空從一種接受到另一種接受的變遷。[8]改寫的歷史表明,首創已非原創,一切創作都是一種“疊刻”(palimpsest)和重寫。在“后現代”文化背景下,戰后英國劇作家的再寫既是對莎劇前所未有的顛覆,也是用一種新的形式對莎劇當代價值的確認。陳紅薇教授的理解十分深刻:從莎劇的改寫可以看出,當代改寫是衍生而非寄生,屬于二次創作而非二手創作。當代改寫是被大眾接受的獨特的文學或文化類別,是一種獨立的美學存在,也是一種在后理論文化語境下產生的再寫性文學。

通過莎劇的改寫進而探討當代改寫和再寫理論,陳紅薇教授的前沿性研究不僅給我們提供了重要啟示,而且還為我們提供了如何研究的范例。她把莎劇的改寫放在整個文學的改寫歷史過程中進行動態考察,從“何為改寫?為何改寫?”“改寫/再寫:與莎士比亞批判式的對話”“莎氏遺風在戰后英國戲劇中的演繹”“誰寫了莎士比亞?”四個方面研究莎劇在戰后英國戲劇中的各種呈現,條分縷析,鉤沉發微,梳理改寫觀念發生、建構與演變的過程,揭示改寫理論發揮作用的機制,探討研究改寫理論的路徑。同以往的研究相比,她的研究顯得更加開放、全面、厚重、新穎。莎劇的改寫研究既是一個當代課題,也是一個歷史課題,既要求有莎劇改寫的歷史實證性,也要求有理論的思辨性。陳紅薇教授打破學科的界限,查閱了大量資料,閱讀了大量參考文獻,尤其是細讀了大量莎劇的改寫文本,并通過改寫文本的范例分析,說明莎劇改寫的當今價值。她選擇當代英國最有實力的劇作家之一邦德改寫的《李爾》便是一例。在邦德看來,李爾在世人心中早已被神話為一種傳統悲劇的原型,一個集個人悲劇、政治悲劇和國家悲劇為一體的元悲劇化身。[9]他打破悲劇原型的束縛,重新塑造李爾并把他打造成“邦德式”(Bondian)暴力政治主題載體的“社會的鏡子”。莎士比亞在《李爾王》中把李爾塑造成理性缺失而導致受罰的國王和父親的形象,而邦德在《李爾》中則把李爾塑造成一個暴力政治的代表。戲劇落下帷幕之前,李爾爬上了城墻,試圖用鐵鍬拆除曾寄托了他所有政治夢想的象征,最后被打死。在作者看來,邦德拆除城墻是要打破李爾自己所代表的“秩序”觀念和這種觀念所掩蓋的暴力政治和道德哲學。正如陳紅薇教授所說,通過改寫,邦德的解構之筆直逼莎氏所體現的價值標準,在其神話的瓦礫上,建構出新的與時俱進的時代主題。除了邦德的《李爾》,陳紅薇教授還詳細分析了其他一些通過改寫而來的莎劇,如阿諾德·威斯克的《夏洛克》(又名《商人》)、霍華德·布倫頓的《第十三夜》、英國女性戲劇組集體創作的《李爾的女兒們》、布魯克的實驗戲劇《暴風雨》和湯姆·斯托帕德的《羅森格蘭茲和吉爾登斯敦已死》等。

通過對大量從莎劇改寫而來的戲劇進行分析研究,陳紅薇教授表面上似乎是為了證明和強調以莎士比亞為代表的經典作家在當今社會的存在價值,但實際上卻是為了探討莎士比亞在當代社會中存在的核心問題,即在后現代化、全球化、符號化的今天,莎士比亞究竟以何種形式存在著。她通過對大量莎劇改寫文本的閱讀以及對舞臺表演和影視改編的分析,證明以改寫形式在“當代文學創作中出現的對莎劇的顛覆和解構非但沒能抹殺莎士比亞在當今英國戲劇及世界文化中的參與,相反,通過戰后劇作家的‘重寫’之筆,莎士比亞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生命力、存在感和影響力”。她堅實的研究得到了讓我們信服的結論,那就是“當代改寫者對莎劇無窮盡地‘再寫’非但沒能將莎士比亞從崇高者行列中抹去,‘再寫’本身恰恰反證了莎士比亞在被歷史‘拭去’過程中的不斷彰顯,更反證了莎劇作為原型文學的經典地位”。事實證明了莎士比亞在時間的長河中不僅以他原創的作品存在,還通過大量的改寫獲得新生。陳紅薇教授說得好:不管莎士比亞如何被時代化、大眾化、通俗化,如何被賦予各種層面上的符號意義,在千禧年后的21世紀里,他仍將作為一個符號焦點存在于全球的文化視野中,而世界文學和文化仍將會掀起一輪又一輪“重寫”和“再訪”莎士比亞的熱浪,使這位詩人劇作家成為“永遠的莎士比亞”。

陳紅薇教授這部專門研究莎士比亞改寫的學術專著,給我們提供了很有價值的新資料和新文本,尤其是她在方法上把文學、戲劇表演、影視改編融合在一起,把大量改寫的莎劇作品作為一個動態的歷史建構過程予以全方位考察,建立起20世紀戰后莎劇改寫的文學史框架。她所有的分析和研究結論都以翔實可靠的文本閱讀和文獻參考為基礎,用充分的論據材料支撐自己的學術觀點。這項成果不僅對于莎士比亞的研究具有十分重要的理論價值,而且對于西方文學經典流傳與影響的研究也具有十分重要的參考意義。我們有理由說,陳紅薇教授這部長期潛心思考和研究的專著——《戰后英國戲劇中的莎士比亞》,是一部資料翔實、論析深入、見解獨到的研究莎劇改寫的開拓性著作。這部著作不僅是莎士比亞戲劇改寫研究的先導,同時也開辟了我國文學改寫研究的新領域,其重要的學術價值和理論價值值得珍視。

2017年4月

[1] 本·瓊生:《題威廉·莎士比亞先生的遺著,紀念我敬愛的作者》,《古典文藝理論譯叢》(三),古典文藝理論譯叢編輯委員會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年,第3頁。

[2] 查明建:“論莎士比亞的經典性與世界性”,《外語教學與研究》,2016年第6期,卷48,第854頁。

[3] 本·瓊生:《題威廉·莎士比亞先生的遺著,紀念我敬愛的作者》,《古典文藝理論譯叢》(三),第1頁。

[4] 本·瓊生:《題威廉·莎士比亞先生的遺著,紀念我敬愛的作者》,《古典文藝理論譯叢》(三),第1-4頁。

[5] “戰后”在本書中指“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

[6]Linda Hutcheon, A Theory of Adaptation (New York and London: Routledge Taylor & Francis Group, 2006), p.2.

[7]Daniel Fischlin and Mark Fortier, eds., Adaptations of Shakespeare (London: Routledge, 2000), p.4.

[8]Margaret Jane Kidnie, Shakespeare and the Problem of Adaptation (London: Routledge, 2009), p.5.

[9]Philip Roberts, ed., Files on Bond (London: Methuen, 1985), p.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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