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亮了，顧惜聽見開門鼓聲，便站了起來。

這是一座小城，顧惜在離開樹林之后返回官道，又連續奔走到了這座城下，顧惜想找匹馬。

城門打開，守衛們站在兩旁用眼神搜檢著行人。世道安穩，各地江湖中人也漸漸多了起來。顧惜背著木劍，守衛只當普通跑江湖的，略看了看便放了行。

顧惜進城先找了個餛飩鋪子吃了碗熱騰騰的餛飩，精神崩了一夜，再不歇歇可真吃不消了。顧惜一邊吃一邊打量行人，都是普通的百姓，挑著貨擔趕早討生活的，便稍稍安了心。

一碗餛飩下肚，顧惜頓時覺得活了過來。丟了兩個銅板在桌上便起身離開。順利找到了早打聽好的車馬鋪子，顧惜舒展了下身子，牽了馬繩，便帶著這匹賃來的馬出了城。

從進城到出城，也不過花了小半個時辰的功夫。

甫一出城，顧惜便翻身上馬，一甩馬鞭，上了官道疾馳而去。

得快點，不管顧松他們到了哪，或者光明正大等著，或者藏在哪里準備伏擊自己，都得快點。

但自己可以不休息，馬卻不能不休息，況且又是民間的馬，和軍馬有著天壤之別。

顧惜照顧這匹馬的體力，一路走走停停，眼見著前方就是蒼明山了，卻還是沒見著顧松他們的蹤跡。

顧惜放慢了速度，他們定不會上山，師尊不會允許他們入山門，那就是在山下等著自己。

蒼明山下雖說是有一個小鎮，但背靠蒼明宗門，鎮上百姓過得甚為安心，別說沒有不長眼的山匪大盜，就算小毛賊也沒一個，故小鎮不像別的地方有個低矮的城墻，只有一道柵欄攔著出入口而已，開門關門也只需一個守衛移動柵欄，就算如此，也從來無人敢在放行前強行闖入。

顧惜就在這柵欄前遇到了第一次伏擊。

三個府兵已然將盔甲換成了布衣，守著一筐果子，混在道路兩旁叫賣的人群中。顧惜牽著馬從大道上走來便留意了他們三人，雖換了衣裳融在百姓之中，刻意低頭彎腰，但當慣了軍人到底是不一樣，就算擠在小馬扎上，顧惜立刻看出來這三人的不同。

偏他們自己還認為已經瞞了過去。

顧惜只當作沒發現。

她停下將馬系在路邊樹上，便不緊不慢向人群走去。

京城開門關門都是擊鼓放行，這種小鎮也就拿一面鑼意思一下而已。

顧惜趕了一天路，此時已是傍晚時分。夕陽的余暉將她整個人籠上了淡淡的金色，金色中又帶了點粉，染上顧惜的雙頰，令此時的顧惜竟看起來有些柔軟。

那三人眼角注意著顧惜，此時竟也微微愣神，怎么也不能將這嫻靜如水的樣子與前兩日在京城中追逃時的顧惜合成一人。

直至人到了眼前，其中兩人突然反應過來，一聲爆喝從筐子中抽出長劍沖向顧惜，周圍百姓霎時紛紛尖叫躲避涌向柵欄處。敲鑼守衛愣了片刻，趕緊移開柵欄放百姓入鎮，隨即敲響銅鑼警示不遠處的巡邏守衛。

“大小姐，還是不要為難我等，隨屬下回京。”站在后面的那一人說道。

顧惜充耳不聞，連木劍都沒有解下，等到兩把劍同時到了眼前，顧惜一個錯步避開劍尖，伸手將他們手腕一抓一擰，兩把劍順勢到了顧惜手中。顧惜滑至他們二人身后，用劍柄狠狠擊向二人脖頸，之后隨手將劍扔在地上，頭也不回沖向第三人。

那人話才剛說完，便已感覺顧惜到了眼前，心里不禁想著真快，身體卻略微慌亂得向后退去，剛想舉劍，胸口感覺悶悶得卻是已被顧惜拍了一掌。

那人跌坐在地，看著輕輕柔柔，這一掌卻也打的肋骨生疼。

“還有的人呢，索性一起叫出來吧，別躲著藏著了。”

那人向顧惜身后看去，最先攻上去的那兩人已倒地不醒，自己更是連一招都沒出就被大小姐擊中了胸口，還是手下留情了的，心下嘆了一口氣，“屬下也是奉命行事。”

顧惜看了看他，轉身將自己的馬從樹上解了下來。經過那人身邊的時候說道：“奉命行事是你們的事，但我也有我必做不可的事，所以我不會要你們性命。我說過我會回去，你們愿意等就等我兩日，不愿意等，我也不怕你們一次次的伏擊。”

說著穿過柵欄，在戰戰兢兢得拿著長槍對著她的幾個小兵面前停下，掏出一塊木牌子在其中一人面前晃了兩晃，“蒼明山明溪真人入室弟子顧惜。”小兵粗粗看了一眼，也不敢討要了細看，便點點頭將長槍收起，示意顧惜可以進鎮了。

明溪真人入室弟子啊，難怪身手這么好，還長得這么好看，不，主要不是好看，小兵羨慕得看著顧惜背影想到，如果自己也這么厲害就好了。

小兵緊張得咽了咽口水，不是不想說話，實在是說不出來，將視線從顧惜身上移開，回過頭用衣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穿過鎮子不遠就是蒼明山。

顧惜找了個貨棧將馬寄下，一路直至行至山腳下，夕陽已經看不見了，只留下天邊幾朵絢麗的云彩，云彩下，是顧松一人在路邊等著。

看到顧惜，顧松抱拳行了個禮說道：“大小姐，兄弟們已經跟屬下說了您的話，如果不是將軍的命令屬下也不想對大小姐動手，而且。。。也實在不是小姐對手，所以屬下愿意在山下等您兩天，”顧松說到這里，抬起頭正了正色，“也請大小姐信守承諾，不要讓我等為難。”說完又恭恭敬敬彎腰對顧惜行了一禮。

顧惜點了點頭，想到顧松此時低著頭看不到自己動作，說道：“行，兩天后我跟你們回京。”

顧松是想著畢竟父女，哪有真喊打喊殺的，兩人十多年不見，雖不親近，但血脈相連，萬一哪天父女和好，自己這樁差事可就。。。

哎。。。暫且相信大小姐一二，兩日后等不來大小姐再做打算，反正攔也是攔不住了。

顧松讓至道路一旁，顧惜抬頭看著逐漸蜿蜒向上熟悉的石階，風吹過山林仍舊有嗚嗚的聲音，小時候顧惜害怕，大師兄就講故事給她聽。

才一個月沒回來而已，怎么感覺像過了好多好多年了呢。。。

顧惜拾級而上，走得不緩不慢，一共三千級臺階，平時也就一個時辰多點就到了，但顧惜今日卻走了兩個時辰。

呵，自己也會近“師兄”情怯么？

此時已是月上中天，山門處守門弟子見了顧惜，驚訝得叫了一聲大師姐。

顧惜揮了揮手自往宗門里走去。

這時候，師兄應該睡了吧，要不先去見師尊？

顧惜想著，腳步轉了個彎向明溪真人的房間走去，眼看她越走越慢，又嘆了口氣喃喃道：“顧惜，你到底在怕什么。”

寂靜的廣場上，顧惜一人站在那里，山風將她的發絲吹起，她抬手將吹亂的發絲別在耳后，緩緩看向四周。

欄桿，師兄和她一起坐在上面看師弟們做早課。

石碑，她偷偷用石子在角落刻了他倆的名字。

銅鼎，她以為可以許愿，將寫了愿望的紙條偷偷扔了進去。

。。。

她站在這里，到處都是師兄的影子，如果師兄真與那女子兩情相悅，那自己。。。

顧惜的心亂了一夜。

顧惜在那里站了一夜。

天明，一群鳥雀呼啦啦從樹林中飛起，顧惜睜開眼睛，轉身朝自己住所走去。

回來不就是要問清楚的么，既然如此，不能這樣就去，總要梳洗得干干凈凈才行。

顧惜回到自己院子，山上就她一個女孩子，所以單獨辟了個院子給她居住。

院子安安靜靜，顧惜推開門看桌上的一層灰，心又涼了半截。

顧惜打了水收拾了屋子，又燒水給自己沐了個浴，從衣箱中翻出一件月白色長衫，頭發挽了一個髻用一根玉簪固定，朝銅鏡中看了兩眼，便背起劍走了出去。

大師兄的屋子和元寶屋子連在一處，顧惜剛走到他們院門口，便見一個穿著鵝黃長裙的女子提著食盒正準備敲門。

見顧惜走來，那女子展顏一笑：“你是惜妹妹吧。”

眼前女子雙手提著食盒，長得甚是貌美，彎彎的柳眉下一雙含情眼，粉腮泛紅，當真是燦如春華，皎若秋月。顧惜一時竟也看呆了，回過神來不免恨恨。

門倏忽打開，探出元寶的頭，元寶看到顧惜，眼睛放光大喊道：“師姐你回來啦！”

轉頭又看到那女子，復又叫了一聲“音姐姐”。

顧惜點點頭，走進院門，“師兄呢？”

“師妹回來了？”大師兄洛南辰聽到院子的聲音便打開屋門，還是一襲白衣，微微笑著向顧惜走去。

“師妹？”顧惜不解看向洛南辰，“師兄你喚我什么？”

“師妹啊。你難道不是我的師妹嗎？回家一個月，好似又長高了些。”

“音音，不用每次把膳食拿過來，我和師弟去弟子膳堂吃也是一樣的。”

洛南辰還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樣子，但顧惜心里此時卻慢慢裂開了一道縫，而這道縫隨著洛南辰吐出音音兩字時轟然崩開裂成碎片。

“師姐。。。”元寶小心翼翼得守在顧惜身邊，“那個，我們去找師尊好不好。”

顧惜轉過頭咧了下嘴角，也不知道自己勉強笑的樣子讓人看著難受極了。

洛南辰眼中心疼一閃而過，“元寶說的是，你昨晚回來的吧，該去見下師尊才是。”

“我晚些再來找師兄。”顧惜說完轉身離開，元寶瞪了一眼洛南辰緊跟而去。

“公子，您又何必讓人誤會。。。”音音嘆了口氣，神色復雜得看著洛南辰。見他不說話，便輕輕將食盒放在桌上，搖搖頭徑直走了。

洛南辰呆站了半晌，自嘲一笑：“不這樣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