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車站的時候,正好是早上九點。
知了不要命地叫著,初到七月,竟有了以往酷暑的勢頭。
沈瑜穿著干凈的白色T恤,穿過大汗小汗的人群,踏出了車站。
這里是個十八線小縣城,算不上貧窮,但不見得有多富裕,日子過得清閑,人們也都有屬于小地方的樂趣。
由于人煙稀少---相比于大城市,這里更近于妖界。
而所謂妖界,其實就是妖生活的地方,大多是些深山老林般的地方。簡單來說,凡是些人跡罕至的,便是妖界。
沈瑜這次回來,是想休息休息,同時去思考一些東西---這妖吏也當了一年之久,見的聽的經(jīng)歷的也不算少,心里總是盤旋著些什么。
總要將其落下的。
他抬首看了看天,幾乎不見一片云彩,讓陽光得以肆無忌憚地落下。
隨后認準一個方向---時間還早,他想要去逛逛---就要邁步,卻被一個略帶稚嫩的聲音叫停了。
“請問是沈瑜哥哥嗎?”
是一個四五歲的女孩子,一身淡黃色的碎花裙,麻花辮,長睫毛和大眼睛,笑起來有酒窩,一顆小虎牙也會隨之露出。
沈瑜不認得她,但對方喊出了自己的名字,便點了點頭。
得到回應的女孩笑了,回頭喊道,“爸!我找到沈瑜哥哥了!”
循視線而去,一個靠在路邊面包車的年輕男人看了過來,隨后快步向沈瑜走來,面帶著笑。
“沈瑜!我是沈天寧,還記得嗎?”
沈瑜自然記得---成為妖吏后他過目不忘,甚至能對過去的記憶都能無比清晰地回憶---這是他小時候在老家的玩伴,或者說是大哥哥。
沈瑜回以微笑,“當然記得你了,天寧哥。”
沈天寧笑了,“你回來的少,但每次回來,我也沒少帶你玩,你要不記得我我可生氣。”又看向那小女孩,“這是我女兒,沈語冰,叫她冰冰就好。”
然后摸了摸冰冰的頭,“冰冰叫錯了哦,應該叫沈瑜叔叔才對。”
沈語冰偷偷看了父親一眼,才弱聲叫了叔叔。
沈瑜頓時感覺有些奇妙,沈天寧大自己六歲,如今也才二十三、二十四歲的年紀,卻有了個這么大的女兒。當然,村里人結(jié)婚早,這種情況并不少見,只是發(fā)生在自己身邊,又被叫了“叔叔”...
沈天寧知道沈瑜在想什么,訕訕笑了笑,“哥當初不懂事,這才有了冰冰,索性結(jié)了婚,不過倒也不錯...”又拍了拍沈瑜的肩膀,“你小子可千萬別學我。”
沈瑜只是笑了笑。
“好了,別傻站著了,走吧。”他笑著牽起沈語冰的手,轉(zhuǎn)身向路邊走去,又抬頭看了看天,“這鬼天氣。”
...
“自己一個人可以的吧?”沈天寧把頭探出車窗,挑了挑眉,又笑笑,“你先收拾收拾,記得中午來我家吃飯啊。”
沈瑜目送著面包車緩緩離去,回過頭來看眼前這座房子。
是父親長大的地方,自己倒是幾乎沒有多少回憶。而爺爺奶奶過世得早,父親搬到城里,這兒便空了下來。
打開大門上初現(xiàn)破舊的鎖,進去便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兒,院子靠西的一側(cè)種著三棵樹,從南到北分別是玉蘭、銀杏和山楂樹。記憶中玉蘭生的最高,山楂和銀杏相差無幾,如今銀杏已遙遙領(lǐng)先,竟超那玉蘭不少。
東邊是兩個東屋,一個是做飯吃飯的地方,另一個是用來燒鍋爐的鍋爐房。在鍋爐房的旁邊有一小片空地,以前每年夏天都會買上一堆煤,存到冬天的時候去燒,如今也只有些許破爛的垃圾躺在那空地上了。
進屋的那門也上了鎖,沈瑜試了兩把鑰匙才將其打開。
推門進去便是撲面而來的灰塵---卻在靠近沈瑜的位置被彈開了。
屋里的布置都和記憶中的一樣,不過在灰塵彌漫的環(huán)境下,和印象中的感覺還是有些偏差,少了些人味,多的...盡是些落寞。
沈瑜要在這房子里生活一個多月,離午飯時間還早,他準備趁這個時候打掃一下。
卻在這時聽到了門被推開的聲音。
有人從大門進來了。
是那麻花辮穿著碎花裙的小女孩,她獨自一人靠在大門上,踮起腳尖往院子里看著。
在她的身后不遠處的墻頭上,趴著一只老貓,也在往院子里看著。
沈瑜走到沈語冰面前,笑著蹲下,“是來找我的嗎?冰冰。”
她的視線卻穿過蹲在身前的沈瑜,繼續(xù)往院子里看著。
倒是那只老貓的視線,移到了自己身上,并且無聲無息地從墻頭上落下,四肢跪下,頭也垂到了地上。
沈瑜細微地向老貓點了點頭,便起身拉著女孩進了院子。
“你先在這坐一會兒吧,叔叔...”沈瑜仍是對自稱叔叔感到有些不適應,“叔叔要打掃一下房間,然后再陪你玩好嗎?”
沈語冰乖乖地點了點頭,隨后坐在了小馬扎上,那雙大眼睛便盯著那西邊的三棵樹,不動了。
沈瑜也再次看了看那三棵樹---幾乎沒有任何妖力,只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三棵樹而已---單是外面那只老貓體內(nèi)的妖力都遠遠大于它們。
...
時間比想象中要快,房子比想象中要大,也比想象中要干凈。
待沈瑜收拾好后,雖是半點感覺不到疲憊,但仍是雙手叉腰立在院子里,下意識用手臂擦了擦腦門。這個時候,沈瑜才又重新記起,自己已不是人類的事實。
他自小是不樂意打掃的,可自從當了妖吏,他便愛上了這件事。仿佛只有親手去清理...不...是親手去接觸這塵世,自己便還是那普通人。
聽說成為妖吏后,壽命會無限延長。既然有大把的時間去體會非人的樂趣---不得不體會---為何不趁現(xiàn)在繼續(xù)當人呢?
沈瑜再次把視線放到了沈語冰的身上。
這個小女孩,有著與其年輕嚴重不符的安靜和沉穩(wěn)。
“沈瑜哥哥。”
她開了口,仍是叫錯了輩分,沈瑜正想開口矯正,卻聽到院子外沈天寧的聲音。
“冰冰!你在這呢?你這丫頭,又一聲不吭跑出來了。”
又看向沈瑜,“正好,也該吃午飯了,咱走吧?你嫂子給你做了一大桌子菜,我爸還念叨著和你和兩盅呢。”
沈瑜笑著應著,視線卻是在沈語冰身上。
他發(fā)現(xiàn),沈語冰在沈天寧出現(xiàn)后便沒了下話,而在叫自己的時候,視線就和現(xiàn)在一樣,放在那三棵樹上。
就像她從一開始來到這里一樣,自始至終,眼睛里便只有那三棵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