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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 小城大憶
  • 周海聲
  • 4369字
  • 2020-09-15 23:01:47

“我就實話告訴你,錢老三的郵票本還在小城,而且沒賣,還在某個人手里。”

阿福來到小城已經(jīng)三四年了,再次向讀者們捋順一回,10年阿福來的小城,現(xiàn)在是14年。四年的東北生活讓阿福改變了一些生活習(xí)慣,他也開始去大澡堂,甚至習(xí)慣了搓澡,后來發(fā)展成了不搓澡總感覺洗不干凈,不僅要搓,還知道了哪個搓澡師傅搓的好,甚至還一邊搓澡一邊和師傅嘮嗑,還要去大熱水池里泡一會兒才舒服。洗澡在小城就是個儀式,每次從澡堂子出來感覺自己煥然一新,南北方洗澡為什么不一樣?可能跟南北方的冬天有關(guān)系,北方的冬天溫度低,普遍在零下十幾度左右,而且常年溫度低,供暖設(shè)施是齊全的,比如澡堂子要有鍋爐維持熱水供應(yīng),而南方很少有鍋爐這種供暖設(shè)施。還有一點,天天洗和周期性的洗澡相比,還是周期性的比較省水,南方水資源整體要比北方豐富的多,再加上北方冬天的寒冷,所以一次更徹底的洗澡方式適合北方。

阿福除了適應(yīng)洗澡,還適應(yīng)了烤肉,這只是他個人的適應(yīng)能力,畢竟一頓飯主食是吃肉很多南方朋友是不能接受的。阿福掙的錢有一部分是花在“楊家飯”那里的,那是小城最受歡迎的飯店,阿福隔三差五就要去吃一次,甚至每年的員工聚會都安排在那里。阿福唯一不能接受的是吃燒烤的時候要就著大蒜吃,這樣才好消化。

其實楊鑰匙一開始并沒有很重視阿福,畢竟自己店里回頭客兒太多了,記住是誰就可以了,阿福和楊鑰匙的關(guān)系只是臉熟加上阿福來時熱情的一句“來啦”然后就沒有然后了,就這樣一直保持到14年的六月初。

阿福知道自己就是把整個小城買下來錢老板都不會高興,每次自己寄“農(nóng)家大醬”給錢萬生的時候他并沒有多高興,錢老板惦記的是郵票,郵票。然而自己能力實在有限,對于一個外地人來說,自己即使適應(yīng)了一切這里的人文到最后還是外地人,更何況小城的外地人非常非常少,沒有認識可以信賴的人,之前講過小城的發(fā)展是圍繞這些工廠,那人脈自然也是這些工廠,很顯然自己不在“決賽圈”里。為了能讓錢老板高興,阿福決定干一票兒,找楊鑰匙合作干一票。

阿福包了一個包間兒,在點了一桌子燒烤以后告訴服務(wù)員叫楊鑰匙過來,這是個很搞笑的局兒,一位南方人點了一桌子烤串兒招待一個東北人。

“楊哥,那個南方人叫你過去,說找你有事兒。”服務(wù)員說。

“找我有事兒。”楊鑰匙想了想,進了包間兒。

“楊哥你好,我叫阿福,小城北邊兒開貨站的。”阿福盡量學(xué)著東北話的兒化音還有亮堂勁兒。

“你好,你好,”楊鑰匙客套的回話,“我知道你,聽說你把小城幾家貨站都干翻了,牛啊。”說完豎了個大拇指。

“楊哥咱坐下唄?坐下聊,我找您是想跟你研究研究合作的事兒。”阿福知道跟小城人打交道盡量別繞彎子,最好開門見山。

“合作?”

“楊哥你這飯店一天下來啤酒得二十多箱吧?別的酒就先不提。”阿福殷勤的說。

“不止啊兄弟,咋地了?”

“你也知道我是開貨站的,以后我給您供酒,”說罷阿福掏出紙筆,竄到楊鑰匙旁邊坐下,一邊寫說道,“我給你底價,當(dāng)然我還是掙一點,保證讓你的價格維持原價一瓶還能多掙兩塊多。”其實阿福這話說的對勁,以楊鑰匙現(xiàn)在的客源是不需要依靠酒價兒去競爭的,想掙更多要不擴大規(guī)模,要不就在成本上下功夫。

“白酒,紅酒我那里都有,都是正經(jīng)東西,可以一瓶一瓶送過來給你驗,喝出事兒來我負責(zé),咱合同白紙黑字都有,政府的許可我那里都全。”阿福接著說,“不信咱倆今天試試,我正好帶了一箱“雪人”的啤酒還有咱這兒常喝的“貴妃酒”。”

楊鑰匙腦袋轉(zhuǎn)的飛快,確實是掙錢的,而且長此以往會掙不少錢,只不過人大多是無利不起早的動物,這小子必定另有所圖,看這小子的誠意,這個誠意是需要后面有人支撐的,然而他肯定不是本地人,不是本地人,那背后……

“你是不是本地人?”楊鑰匙突然一問。

“是啊。”

“放屁!”楊鑰匙說罷就要出去,阿福趕緊攔住,好生撫慰。

“楊哥,楊哥。我不是本地人,咱倆慢慢說行不?我沒事兒找你給你一頓忽悠我閑的啊?咱坐下來吃點烤串行不?慢慢說。”其實這個舉動更加證明阿福這小子有事兒相求,說罷楊鑰匙居然坐下了,然后兩個人同時擼了幾個串兒。

“我給你機會,說出來就行。”楊鑰匙心里想。

“楊哥我確實不是本地人,我后面有個老板,在南方開公司,我找您是想讓你幫我打聽打聽個事兒。”

“啥事兒兄弟?”楊鑰匙端起了酒杯,主動和阿福碰了杯,這次碰杯也是阿福所等的。

“楊哥你知不知道電廠大庫?”阿福打聽過楊鑰匙以前就是電廠的,只不過被買斷了。

“知道啊,那個庫非常大,區(qū)域劃分的也仔細,里面啥都有,零件,辦公用品,吃的啥都有。”

“你知不知道有人在里面藏了集郵冊?”其實阿福后悔自己這句話說得信息量過大。

“你后面邊兒到底是誰?”楊鑰匙一下子就想起來了,94年,廠里鍋爐爆炸,錢萬生跑了,現(xiàn)在都沒抓到,一晃二十年過去了,這個事兒居然在自己飯店又被人翻出來嘮了。楊鑰匙盯著阿福的眼睛,頗有一種“你今天不說實話,就別想出我飯店”的感覺。

“楊哥,”阿福當(dāng)然也不是孬種,喝了一口酒,酒的苦澀甘甜讓自己腦袋一沖,“你都想到了,我就沒必要說了吧。”

“楊哥,別跟錢過不去,我不告訴你,也是為了你好。你這里是小城信息最全的地方,魚龍混雜,什么消息都有,幫我打聽打聽,好處還會有的。”阿福平靜的說,自己要報恩,自己一定要讓錢老板高興,說句戲劇的話,自己還記得多少年前的那碗鹵煮。

楊鑰匙立刻想到了舉報的事兒,但是理智讓自己回過味兒來,不能說理智把自己拉了回來。首先自己手里沒有任何證據(jù),只有幾句阿福模棱兩可的話,這能算證據(jù)?假使有朝一日自己抓住了證據(jù),做個污點證人也不遲,其實自己都不能算是污點證人,只是這個意思,既然這樣,那眼前的好處為什么不要?楊鑰匙當(dāng)然沉思了一會兒,點了一支煙,又點了一支煙,阿福就那么陪著一支又一支。

“我果然找對人了。”阿福想著,還有一個重要的訊息,那就是還是有人知道老板在大庫里藏過郵票。老板這些年什么都掛在自己名下,不坐飛機火車,不愿意跑政府,一直單身還不去洗腳嫖娼,當(dāng)然不是說單身的人就要去干這兩件事兒,老板說過自己以前嫖過,從小城出來以后就再也沒有了,非常懷念嫖娼的日子。

楊鑰匙這么多年開飯店不是沒聽說過錢萬生的事兒,也聽過各種版本,錢萬生弄炸鍋爐的事兒確實沸沸揚揚了一段時間。首先根據(jù)錢萬生案件大家都知道的幾點,爆炸當(dāng)晚錢萬生開車出廠了,第二天人就無影無蹤了;第二,錢萬生一直倒賣庫里的物資;第三錢萬生集郵,這一點還有點謠傳的味道,因為廠里職工很多,跟他相熟的人就那么幾個,所以就這么順理成章的形成了錢萬生人逃走了,郵票卻沒帶走的謠傳。然而阿福提到的大庫里郵票冊恰好讓自己聯(lián)想到了錢萬生是不是把郵票藏在了大庫里。

還要說一點,楊鑰匙不是沒查過這個事兒,畢竟自己經(jīng)營飯店有時候?qū)嵲跊]事兒就閑的查一查,自己也確實感興趣。他首先查的是這個郵票還在不在小城了,答案是應(yīng)該還在的。小城集郵協(xié)會的幾個老鳥沒事兒就在自己飯店吹牛,這個協(xié)會要加個引號,里面都是一群唯利是圖的人,有點像現(xiàn)在“大齡青年交友群”的意思,很多次他們都喝的爛醉,都說錢萬生這個郵票八成還在小城,當(dāng)然他們的話也不可信。其次自己接觸到了幾個原來集郵市場的票販子,都說錢萬生確實集郵,因為通緝令上的照片似曾相識,而且以小城的衰落速度,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收到正經(jīng)品相完美的老紀特了,這個就涉及不到銷贓。當(dāng)然這個查證的事兒到最后還是不了了之,因為錢萬生是個低調(diào)的人,縝密的人,留下的線索實在太少了,這是楊鑰匙當(dāng)時最后的總結(jié)。

所以楊鑰匙答應(yīng)阿福不能說完全空手套白狼,自己還是有些信息在,對于自己來說接下這個差事是重啟了當(dāng)年的調(diào)查,或者說好處先拿到手再說。

本來這里想重啟一章的,但字數(shù)實在太少了。

錢萬生坐在嫩江邊的長椅上,心里百感交集,二十年過去了嫩江還是沒變,自己拿出了煙盒里最后一支煙,煙盒舍不得丟到嫩江里去,自己曾經(jīng)在里面冬泳,在里面戲水,在岸邊垂釣,甚至為了解饞撈江里的蛤喇——那種碗大的淡水蛤蜊。回來的時候自己竟然長了白頭發(fā),阿福開車把自己接回來,自己一直在后座兒睡覺,為了能多品嘗家鄉(xiāng)的空氣。在南方自己看見了大海,看見了山珍海味,到最后還是喜歡自己豬窩的腌臜味兒。小城啊,你怎么就垮了呢?財務(wù)室的小會計現(xiàn)在成了中年婦女吧?當(dāng)年可是非常風(fēng)騷的一位女性,也許她到最后還是為了意外懷孕生下的子女發(fā)愁他們的前途;再也沒有當(dāng)年的埋汰館子了,自己為了多吃一串牛板筋幫店老板搬汽水,搬了好多箱,最后老板給了自己一瓶汽水,自己用汽水瓶子給老板破了相;又想到自己在廠里混的風(fēng)生水起,連主任都對自己客客氣氣的,還讓自己去家里吃飯,讓自己抱了他的小孩兒,尿了自己一身,自己頂著尿味兒喝的暈頭轉(zhuǎn)向……為什么自己當(dāng)時要弄炸鍋爐呢?如果自己沒有那個貪念,不知道那個《無齒梅蘭芳》,也許自己是另一個情景吧,到最后那個小會計給自己生了好幾個小孩兒,還夭折了一個,大家都惦記他,退休了自己能光明正大的拉著她的手在江邊散步,結(jié)婚那天處長都來了,雖然她身材可能走樣了。

錢萬生頓時痛哭流涕,沒有任何人能明白他心里的苦楚。就像寫小說一樣,人生寫著寫著走向了另一扇打開的門。人生確實苦短,苦短的是我們?yōu)槭裁匆獊砣耸雷咭辉猓怂懒艘院筮€知道自己在那兒嗎?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恐怕永遠不能和解,人真的能做到死了以后一切都停止嗎?停止了思念,停止了快樂和悲傷,停止了吃喝拉撒,停止了這幽黑深藍的所有嗎?也許自己回來并不僅僅為了郵票,更為了死得其所。

七月份。

“果然是你,錢老三。”即使錢萬生做了多大的老板,楊鑰匙還是要叫他錢老三,他錢萬生在楊鑰匙心里還是那個庫管錢老三。

“想舉報嗎?老子把手機給你。”錢萬生把自己的綠黑屏諾基亞丟了過去,摔到了玻璃桌面又摔到了地上——啥事兒沒有。

“錢老三,我沒招你沒惹你,你沒必要把我飯店整黃吧。”外人要是知道他楊鑰匙的飯店“私藏”通緝犯不舉報,恐怕以后沒好果子吃。

“你不往外說就沒人知道,就像罌粟那樣。”錢萬生平靜的說。

“你!”楊鑰匙眼前一黑,差點昏過去,攥緊了拳頭,瞪著阿福。

“楊哥,你廚房師傅啥酒量啊?還干廚房呢,兩瓶茅臺他就跟我倆稱兄道弟了。”阿福笑著說。

“你加指甲蓋一塊罌粟進去,那人吃了不也上癮?”錢萬生皮笑肉不笑,眼前這個地頭蛇似乎盡在掌握。

“證據(jù)……”

“有!楊哥!這兒呢!”阿福丟出一塊凍住的湯塊兒。

楊鑰匙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堅硬冰冷的地磚咯的自己生疼,自己心里清楚,六月到七月,一個月的白吃白喝算是到頭兒了。

楊鑰匙列出了一份人員名單,經(jīng)過錢萬生核對修正,名單如下:

劉勝利黨委

王永江總務(wù)科

曹萬國倉庫工人

朱熙倉庫工人

孫寶長鍋爐

吳玉珍修繕工

陳佳姝廠衛(wèi)生所

華德峰倉庫辦公室

王連寶修配組

賈萬福修配組

張景華保衛(wèi)科

彭春保衛(wèi)科

“咱們就在這里面找。”錢萬生端詳著名單,自己不想再畏畏縮縮的過日子了,這種感覺就像黑夜里的獵人,瞄準著名單上的人。對于楊鑰匙來說自己被暗地里的上了賊船,就像兔子被抓住了耳朵,被人提溜著四處亂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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