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兜帽的女人在假山后長吁了一口氣，假如這群小孩突然蜂擁而至闖進她假山后的藏身之地，她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她有些黯然神傷，嘆息道：“唉……我不是鬼啊。我是……我頂多算是捉鬼的吧……”畢竟，我也是羅扇門首屈一指的女徒弟啊。

她抬起寬大衣袖里纖細的手臂，輕輕撣開了燈籠上的浮灰，若有所思的地盯著那個篆體的的“奠”字。這燈籠平時是不貼字的，暗藍和暗紅的光澤在燭光的映照下詭譎非常地流轉著——只是今日是師父的一周年忌日，她沒有別的方式寄托哀思，只好在燈籠上貼上一個“奠”字，假如師父泉下有靈今日出游，便請他認出這只紅藍燈籠，為徒兒在漫漫黑夜指出一條出路。

想到師父，她的眼睛泛起了一陣酸澀。

她永遠都忘不了師父臨終的那個畫面。

師父是羅扇門上一代的老掌門，面容清瘦，鶴發童顏，精神矍鑠，時常揣著一柱微微發黃的拂塵，精通無心道術，品格高雅又胸懷天下，格局之大非一般散俠浪客可比，世人尊稱梅老先生，江湖綽號“清鶴”。

羅扇門最初由羅老道長創立，主修無心道術。無心道術強調修心為主，修道為果，須無沽名釣譽之心、急功近利之心、只手遮天之心。要求弟子胸懷天下，清心寡欲，盛世隱居修為，亂世出山救國，只有向忠、向善、向清、向靜，心無雜念，方能掌握至簡大道，修得無上道術。

羅道長以德服人，道術高明，據傳是九重天天師級別的老道，云游四方下落不明——臨行前，他欽定了自己最喜歡的，江湖人稱梅清鶴的得意弟子作為下一代的掌門。

羅扇門雖低調避世，鮮露頭角，但從不吝嗇分享自己的道術秘笈，因而門下弟子眾多，宗師級別以上的天師也大有人在。又因為羅扇門強調摒除私心雜念，故而雖門派龐大但固若金湯，從未有倒戈內斗之爭。再加上以梅掌門為首的羅扇人向來和氣溫良，極少樹敵，雖門派強盛卻口碑極佳。

直到一年前那場瘋狂的動亂。

不知是由什么爭端而起，各大門派、家族、明里暗里的勢力皆被一股莫名的血腥浪潮席卷，各自有著不同程度的損失。這場巨大的戰斗里，由于各方能人異士大顯神通，造成了諸多不明所以的自然災害，無數無辜世人也牽連遭殃。

而她所在這一派——羅扇門幾乎險遭滅門之災。幸而清鶴老頭識破了黑暗勢力的惡毒詭計，使了一招聲東擊西、暗度陳倉，以自己付出生命的代價保存了羅扇門大部分實力。但自此天師清鶴隕命人間，羅扇門的其他弟子也散落天涯海角，不知何時能重整旗鼓，再聚同窗。

她永遠都記得那個下午，她風塵仆仆日行千里趕回羅扇府的那個畫面。

平日里青磚白瓦、晨鐘暮鼓、一派祥和的羅扇府燃著離老遠都能看到的滾滾濃煙。院子里血腥刺鼻，橫七豎八倒下的都是羅扇門弟子的尸體。燃燒過的符紙飛得到處都是，翻倒的香爐灑落滿地香灰。藏書閣已燃燒殆盡，只剩下一小截殘破漆黑的墻垣。

“師父！師父！”她一邊喉嚨沙啞地嘶吼著，一邊快速試探著沿途倒下的弟子的鼻息，絕望地發現無一人可生還。

“啊——”這時后院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喊聲。

她一步跨進后院，卻被眼前的一幕震驚到失聲。

已是宗師九段的大師兄跌倒在地，一個蒙面黑衣男子剛將一柄利箭射穿大師兄的腿骨，將他的腿骨與地面釘在一起，噴薄的血液染紅了大師兄潔白的褲管。

大師兄身邊正躺著一位清瘦的老人，六七個同樣款式利箭齊刷刷地沒入他的胸前。老人雙眼微閉，神情安詳。是師父，師父已經死了。

她舉起手中的符畫，剛剛擲出，口訣還未念完，那黑衣男子見事不好拔腿就跑。帶著火的符畫只來得及灼燒掉他的一塊衣料，露出他刺滿文身的大腿，但卻未傷及他分毫。

她撲倒在大師兄的身邊，幫他拔掉穿骨箭，雙手哆嗦得不聽使喚。

“我來晚了。我來晚了……”大師兄喃喃地說著。

“師父已經……”她顫抖地握住師父冰涼的手臂，不敢問出這個問題，仿佛問了就會得到肯定的回答。不問，師父就還能活著。

“師父已經死了。”大師兄拖著傷腿爬到她身邊，他的臉上滿是傷痕，努力克制著顫抖的嘴唇，“我到的時候師父還活著，他只說了句讓我保護好你和安良，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是那個黑衣男人干的嗎？”

“是的，他道術在我之上，應該是天師級別了……”

“也是，不然他也沒法傷得了師父。”她絕望地握著那只冰涼涼的手。從此羅扇門再也沒有梅掌門，江湖也再也沒有清鶴了。

大師兄的臉埋在了草叢里，他的身體抽搐著，眼淚無聲地落下，他強裝平靜地說：“我會保護好你和安良的。拼了命也會的，”

她終于忍不住，像個孩子一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