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漢魏六朝樂府文學史(增補本)
- 蕭滌非著 蕭海川輯補
- 2132字
- 2020-09-11 15:02:15
黃序 (審查報告)
論文第一章總論樂府之變遷。[1]謂漢魏而后,民間樂府與貴族樂府實行分化,是為變遷之所由,探源得要,甚有見地。其論五言詩之始,謂先有五言樂府,而后有五言詩;非先有五言詩,而后產生五言樂府,所舉證佐,至為切實。又謂魏三祖陳王,大變漢辭,以舊曲翻新調,變兩漢質樸之風,開私家模擬之漸,所論皆洞悉源流。
論文論兩漢樂府,謂新聲之輸入,由于漢武帝好大喜功,開邊黷武,足見讀史得間。至所論《安世房中歌》,能舉歌辭以正《通志》之誤。論《鼓吹鐃歌》,能舉《漢書·韓延壽傳》以正《通考》之失,皆特見也。
論文論兩漢民間樂府,謂班固著《漢書》,闕然不錄一字,至沈約《宋書·樂志》始稍稍收入于正史,能發此論,其重在民間樂府,真有識之言。故其于東漢民謠,引《漢書·韓延壽傳》及《后漢書·循吏列傳·劉陶傳》,以證民謠之獨重,論據真確。觀此始知《毛詩·正月》“民之訛言”,為非小事。至其于民間樂府說理一類,揭出當時儒家道家思想,引《君子行》、《長歌行》、《猛虎行》以明儒家思想之作品,引《艷歌行》、《豫章行》、《滿歌行》、《枯魚過河泣行》以明道家思想之作品,是從樂府本體研究得來。抒情一類,謂南朝樂府多男女相思及刻畫女性,而漢樂府則描寫夫婦之情愛,蓋由儒家思想之一尊時期,其男女之間,多能以禮義為情感之節文,引《公無渡河》、《東門行》、《艷歌何嘗行》、《艷歌行》、《白頭吟》、《陌上桑》諸篇以為證。因此并證明《孔雀東南飛》一篇,必產生于儒家思想一尊之世,決不能作于六朝,此論真從樂府中窺見大義者也。又敘事一類,舉《陳遵傳》遵之官,飲于故洛陽王外家左氏,起舞跳梁,頓仆坐上,暮而留宿,為司直陳崇所劾,以入寡婦之門為非禮,證明《隴西行》之婦為非好婦,而客亦非好客,亦從樂府中窺見大義者也。
論文論東漢文人樂府中,舉班婕妤《怨詩》,謂本傳無作《怨詩》之言,后人遂疑為偽作,不知婕妤為班彪之姑,班固為親者諱,不欲以《怨詩》入傳,是故《外戚傳》贊語,于婕妤亦獨不置一詞,傳無《怨詩》,不足為異。并引曹植、傅玄《班婕妤贊》,證其決非偽作,獨申己見,可祛群惑。又舉東平王蒼《武德舞辭》證明舞之有辭,不始于晉,以正鄭樵《通志》之誤,讀書心細,此為有補于史志之言。最后舉《后漢書·西南夷傳》田恭所作遠夷《樂德》、《慕德》、《懷德》三歌,錄其原文,以為吾國翻譯詩文之最先作品,此亦有關于文化史上發明也。
論文論魏樂府,謂四言復興,首推魏武,且舉漢樂府相較,得其時代觀念之轉變,取證歷史,語多中肯。而論魏文七言樂府之創為新體,陳思五言樂府之為世大宗,皆能上下古今,道其所見。至論繆襲樂府,舉楚詞比較,得其變化之跡,推論直至鮑照,始別出機杼,自成一格。于樂府文辭之變遷,洞悉源流。復取韋昭所作之《鐃歌》與繆襲比較,又得其因襲摹仿之所自,此非全觀諸家作品,不能有此確論。
論文論晉樂府,謂晉以前歌舞二者相應不相兼,據晉《拂舞歌》《白鳩篇》《通志》所引云“以其歌且舞”,可見歌舞合一,至晉時為吾國舞樂一大進步,舉證確切,足為《通志》證明。而《獨漉篇》之報父冤,引《魏志》黃初二年《詔書》及左延年《秦女休行》、傅玄《龐氏有烈婦行》,以證當時社會復仇之風盛行,尤為卓見。至論《白纻舞歌》,繼魏文《燕歌》后,全篇七言,影響后世,較曹為大,亦能道其所見。論張茂先《輕薄篇》,取證《宋書·五行志》,謂貴游子弟,相與為散發倮身之飲,對弄婢女,當時風俗如此,茂先此篇所由作,慨乎言之矣!論傅玄《苦相篇》,寫社會重男輕女之心理,在樂府中,實為僅見云云,皆能從歷史風俗中留心探討,真可以樂府補史傳之所闕。
論文論南朝樂府,從史事上證出詩歌,從詩歌證出地理,從地理上考見政治,從政治上窺及制度與當時人民之風尚及其思想,所舉證皆極有見地。其論《清商曲辭》之施用,尤為獨見。在民間樂府中論《清商》變遷之跡,舉出史事證明其說,絕非空談臆斷。所舉吳聲雙關語,非于樂府研究有素,不能發明。而《神弦曲》引《晉書·夏統傳》證明當時風俗之不良,皆關史識。在文人樂府中,舉出疊句之關系,是能從樂府本身研究所得,可謂獨有發明。解釋文人樂府諸篇,皆能證明其所出,而結論總述諸家變遷之跡,尤有慨乎言。
論文論北朝樂府,分虜歌時期漢歌時期,可謂提挈有體。其論北朝民間樂府,以《鼓角橫吹曲》為主,所舉樂曲皆能證明其地理風俗之所生,與夫異族性格之特殊,真有補于史之闕文。其論北朝文人樂府,謂當時所作,不離模擬,歷舉諸家作品以證之,以為不如民歌之猶有本色,眼光千古。至論南北朝樂府比較一章,更見良工心苦矣。
論文論隋樂府,采《李諤傳》語,論隋初之擬古樂府,獨得真諦。煬帝時之擬南朝樂府,證之史傳,搜及稗官,取材甚富,從其分章中觀樂府,則先后已判若兩朝,可知著者統觀兼營,方能辨別如此之確當也。
統觀成績全部,皆能從樂府本身研究。知變遷,有史識;知體制,有文學;知事實,有辨別;知大義,有慨嘆,此非容易之才。宜置超等。[2] 一九三三年黃節
[1] 本書第一編第一章乃一年后所補作(據聞一多先生在論文答辯時所提建議),故此處所云“第一章”,實為本書第一編之第二章。
[2] 乾按此處原有結語“宜置超等”。蕭先生說:“后來斗膽刪掉了。”現予恢復。當時清華同學會還贈他一個刻有“狀元”二字的銅墨盒作為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