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練兩歲的時候喜舅舅問她：狗狗怎么叫的？“汪汪！”又問：貓咪怎么叫的？“喵喵！”再問：那小兔子怎么叫的呢？“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

因為媽媽講了圖畫書里狼的故事，她看到小區里的大狗會指著說：狼。我糾正她：這是狗狗。后來去公園第一次看到馬，她又指馬為狗，大聲喊：大狗狗！

帶她回我的老家，高速公路一直向南，穿過一條長長的隧道再見到藍天時，大山就矗立在面前了，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山，平原上長大的她興奮地對著車窗外大喊：哇，好大一坨山。

車子再往前，山坡上有人在騎馬放牛，她更興奮了，她說：“媽媽，我不想坐車了，我想坐牛，不，坐馬。”

有一回喝牛奶的時候她突然停下問：媽媽，牛奶就是奶牛屙的嗎？

她最愛吃冰激凌，可是一個星期只能吃一次。這次是在星期天，從超市回家的路上咬完最后一口蛋卷，她抬起頭感嘆：媽媽，這個冰激凌真是太好吃了，我差點把舌頭都一起吃下去啦。

半夜抱著小練，放下就醒，很生氣地哭，眼淚流得滿臉都是，小手緊緊抓住我的衣襟，那意思是，你怎么忍心啊。

我知道，這是因為前兩晚她在我懷里入睡后我輕輕放她在床上，悄悄離開，她半夜醒來后發現身邊躺著的是阿姨。

她怕我再離開，這是讓人心痛的不相信。

她對我的依賴、需要和毫無保留的托付，又是讓人心痛的信任。我與她相處的時間不是最多，母親與孩子之間卻似乎有天然的親近。

一個生命與另一個生命之間竟有這般糾纏，每每想到，不能自已，這不能自已中還包括深深的自責。

這自責是：這世界壞掉了，我卻帶你來。

一年多前她在我肚子里時，撫摸肚子每天跟她講很多話，臨近產期，講得最多的是：寶寶，你準備好來到這個世界了嗎？

如今看來，沒準備好的是我——孩子相信我，我卻不相信世界。

在一個糟糕的環境里迎接一個小生命需要多大的勇氣，所幸，那時的我是那么無畏，現在每天與她一起成長、一起面對世界，在接納這個柔軟的小東西的同時，我也正努力讓自己變得堅硬。

每個當媽的，都是這么走過來的吧？

成人世界里，我們已經習慣不相信：空氣是污濁的，水是不能隨便喝的，蔬菜是不能隨便吃的，奶粉是有毒的，面條是可以點燃的，動車是不能坐的，人心是惶惶的，那些大人們說是真的其實就是假的。

而有時候，懷抱著來自孩子百分百的信任，在遭遇那些不相信時，又好像生出了些安慰，這世界，總還有光亮和柔軟。

在醫院體檢，一個科室到另一個科室，排隊，檢查，脫下衣服又穿上衣服，把身體交給別人，如同把自己交給命運，這感覺相當不好，我知道這也源于深刻的不相信，再好的醫療條件、再明亮的環境也抵擋不住這深刻的不相信。

從醫院出來，路邊站了二十分鐘沒打到出租車，坐上一輛迎面開來的“野的”，行至半路雨點落下，師傅靠邊停車，說正好路過他家，要回家收衣服，我坐車里等他，不熄火。五分鐘后他回來了，我們繼續往前走。

有些不可思議，這樣的信任，居然又在我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發生了。

回到家，帶著車上留下的美好感覺擁抱了孩子，拿起一本書——《走進生命花園》，給她念：孩子坐在他的島上，一邊看著這個世界，一邊思考……孩子看到了眼淚，他想，應該學習不要害怕親吻，應該學習說“我愛你”，即使沒人對你說這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