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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陷虎穴金星解厄 雙叉嶺伯欽留僧

  • 西游記(上)
  • (明)吳承恩著 胡元斌改編
  • 4578字
  • 2021-05-28 16:37:09

卻說三藏自貞觀十三年九月望前三日,蒙唐王與多官送出長安關外。一二日馬不停蹄,早至法門寺。本寺住持上房長老,帶領眾僧有五百余人,兩邊羅列,接至里面,相見獻茶。茶罷進齋。齋后不覺天晚,眾僧們燈下議論佛門定旨、上西天取經的原由。有的說水遠山高,有的說路多虎豹,有的說峻嶺陡崖難度,有的說毒魔惡怪難降。三藏箝口不言,但以手指自心,點頭幾度。眾僧們莫解其意,合掌請問道:“法師指心點頭者,何也?”三藏答曰:“心生,種種魔生;心滅,種種魔滅。我弟子曾在化生寺對佛設下宏誓大愿,不由我不盡此心。這一去,定要到西天,見佛求經,使我們法輪回轉,愿圣主皇圖永固?!北娚劦么搜裕巳朔Q羨,個個宣揚,都叫一聲:“忠心赤膽大闡法師!”夸贊不盡,請師入榻安寐。

早又是竹敲殘月落,雞唱曉云生。那眾僧起來,收拾茶水早齋。玄奘遂穿了袈裟,上正殿佛前禮拜,道:“弟子陳玄奘,前往西天取經,但肉眼愚迷,不識活佛真形。今愿立誓:路中逢廟燒香,遇佛拜佛,遇塔掃塔。但愿我佛慈悲,早現丈六金身,賜真經,留傳東土?!弊AT,回方丈進齋。齋畢,那二從者整頓了鞍馬,促趲行程。三藏出了山門,辭別眾僧。眾僧不忍分別,直送有十里之遙,噙淚而返。三藏遂直西前進。正是那季秋天氣。

師徒們行了數日,到了鞏州城。早有鞏州合屬官吏人等迎接入城中。安歇一夜,次早出城前去。一路饑餐渴飲,夜住曉行。兩三日,又至河州衛。此乃是大唐的山河邊界。早有鎮邊的總兵與本處僧道,聞得是欽差御弟法師,上西方見佛,無不恭敬。接至里面供給了,著僧綱請往福原寺安歇。本寺僧人一一參見,安排晚齋。齋畢,吩咐二從者飽喂馬匹,天不明就行。及雞方鳴,隨喚從者,卻又驚動寺僧,整治茶湯齋供。齋罷,出離邊界。

這長老心忙,太起早了。原來此時秋深時節,雞鳴得早,只好有四更天氣。一行三人,連馬四口,迎著清霜,看著明月,行有數十里遠近,見一山嶺,只得撥草尋路,說不盡崎嶇難走,又恐怕錯了路徑。正疑思之間,忽然失足,三人連馬都跌落坑坎之中。三藏心慌,從者膽戰。卻才悚懼,又聞得里面哮吼高呼,叫:“拿將來!拿將來!”只見狂風滾滾,擁出五六十個妖邪,將三藏、從者揪了上去。這法師戰戰兢兢的,偷眼觀看,上面坐的那魔王,十分兇惡。

唬得個三藏魂飛魄散,二從者骨軟筋麻。魔王喝令綁了,眾妖一齊將三人用繩索綁縛。正要安排吞食,只聽得外面喧嘩,有人來報:“熊山君與特處士二位來也。”三藏聞言,抬頭觀看,前走的是一條黑漢。

這兩個搖搖擺擺,走入里面,慌得那魔王奔出迎接。熊山君道:“寅將軍一向得意,可賀!可賀!”特處士道:“寅將軍豐姿勝常,真可喜!真可喜!”魔王道:“二公連日如何?”山君道:“惟守素耳?!碧幨康溃骸拔╇S時耳?!比齻€敘罷,各坐談笑。只見那從者綁得痛切悲啼。那黑漢道:“此三者何來?”魔王道:“自送上門來者。”處士笑云:“可能待客否?”魔王道:“奉承!奉承!”山君道:“不可盡用,食其二,留其一可也。”魔王領諾,即呼左右,將二從者剖腹剜心,剁碎其尸。將首級與心肝奉獻二客,將四肢自食,其余骨肉,分給各妖。只聽得啯啅之聲,真似虎啖羊羔,霎時食盡。把一個長老幾乎唬死。這才是初出長安第一場苦難。

正愴慌之間,漸漸的東方發白,那二怪至天曉方散,俱道:“今日厚擾,容日竭誠奉酬。”方一擁而退。

不一時,紅日高升。三藏昏昏沉沉,也辨不得東西南北。正在那不得命處,忽然見一老叟,手持拄杖而來,走上前,用手一拂,繩索皆斷;對面吹了一口氣,三藏方蘇。跪拜于地道:“多謝老公公,搭救貧僧性命?!崩羡糯鸲Y道:“你起來。你可曾疏失了什么東西?”三藏道:“貧僧的從人已是被怪食了;只不知行李、馬匹在于何處?”老叟用杖指定道:“那廂不是一匹馬、兩個包袱?”三藏回頭看時,果是他的物件,并不曾失落,心才略放下些。問老叟曰:“老公公,此處是甚所在?公公何由在此?”老叟道:“此是雙叉嶺,乃虎狼巢穴處。你為何墮此?”三藏道:“貧僧雞鳴時出河州衛界,不料起得早了,冒霜撥露,忽失落此地。見一魔王,兇頑太甚,將貧僧與二從者綁了。又見一條黑漢,稱是熊山君;一條胖漢,稱是特處士,走進來,稱那魔王是寅將軍。他三個把我二從者吃了,天光才散。不想我是那里有這大緣大分,感得老公公來此救我?”老叟道:“處士者是個野牛精。山君者是個熊羆精,寅將軍者是個老虎精,左右妖邪,盡都是山精樹鬼、怪獸蒼狼。只因你的本性元明,所以吃不得你。你跟我來,引你上路?!比夭粍俑屑ぃ瑢ど釉隈R上,牽著韁繩,相隨老叟,徑出了坑坎之中。走上大路,卻將馬拴在道旁草頭上,轉身拜謝那公公,那公公遂化作一陣清風,跨一只朱頂白鶴騰空而去。只見風飄飄遺下一張簡帖,書上四句頌子三藏看了,對天禮拜道:“多謝金星,度脫此難?!卑莓?,牽了馬匹,獨自個孤孤凄凄,往前苦進三藏舍身拼命,上了那峻嶺之間。行經半日,更不見個人煙村舍。一則腹中饑了,二則路又不平。正在危急之際,只見前面有兩只猛虎咆哮,后邊有幾條長蛇盤繞。左有毒蟲,右有怪獸。三藏孤身無策,只得放下身心,聽天所命。又無奈那馬腰軟蹄彎,便屎俱下,伏倒在地,打又打不起,牽又牽不動。苦得個法師襯身無地,真個有萬分凄楚,已自分必死,莫可奈何。卻說他雖有災迍,卻有救應。正在那不得命處,忽然見毒蟲奔走,妖獸飛逃,猛虎潛蹤,長蛇隱跡。三藏抬頭看時,只見一人手執鋼叉,腰懸弓箭,自那山坡前轉出。

三藏見他來得漸近,跪在路旁,合掌高叫道:“大王救命!大王救命!”那條漢到邊前,放下鋼叉,用手攙起道:“長老休怕。我不是歹人,我是這山中的獵戶,姓劉名伯欽,綽號鎮山太保。我才自來,要尋兩只山蟲食用,不期遇著你,多有沖撞。”三藏道:“貧僧是大唐駕下欽差往西天拜佛求經的和尚。適間來到此處,遇著些狼虎蛇蟲,四邊圍繞,不能前進。忽見太保來,眾獸皆走,救了貧僧性命。多謝!多謝!”伯欽道:“我在這里住人,專倚打些狼虎為生,捉些蛇蟲過活,故此眾獸怕我走了。你既是唐朝來的,與我都是鄉里。此間還是大唐的地界,我也是唐朝的百姓,我和你同食皇王的水土,誠然是一國之人。你休怕,跟我來,到我舍下歇馬,明朝我送你上路?!比芈勓裕瑵M心歡喜。謝了伯欽,牽馬隨行。

過了山坡,又聽得呼呼風響。伯欽道:“長老休走,坐在此間。風響處,是個山貓來了,等我拿他家去管待你。”三藏見說,又膽戰心驚,不敢舉步。那太保執了鋼叉,拽開步,迎將上去。只見一只斑斕虎,對面撞見。他看見伯欽,急回頭就走。這太保霹靂一聲,咄道:“業畜!哪里走!”那虎見趕得急,轉身輪爪撲來。這太保三股叉舉手迎敵,唬得個三藏軟癱在草地。這和尚自出娘肚皮,哪曾見這樣兇險的勾當?太保與那虎在那山坡下,人虎相持,果是一場好斗。

他兩個斗了有一個時辰,只見那虎爪慢腰松,被太保舉叉平胸刺倒,可憐呵,鋼叉尖穿透心肝,霎時間血流滿地。揪著耳朵,拖上路來。好男子!氣不連喘,面不改色,對三藏道:“造化!造化!這只山貓,夠長老食用幾日?!比乜滟澆槐M,道:“太保真山神也!”伯欽道:“有何本事,敢勞過獎?這個是長老的洪福。去來!趕早兒剝了皮,煮些肉,管待你也。”他一只手執著叉,一只手拖著虎,在前引路。三藏牽著馬,隨后而行。迤辶里行過山坡,忽見一座山莊,伯欽到了門首,將死虎擲下,叫:“小的們何在?”只見走出三四個家僮,都是怪形惡相之類,上前拖拖拉拉,把只虎扛將進去。伯欽吩咐,教:“趕早剝了皮,安排將來待客?!睆突仡^迎接三藏進內。彼此相見,三藏又拜謝伯欽厚恩,憐憫救命。伯欽道:“同鄉之人,何勞致謝。”

坐定茶罷,有一老嫗,領著一個媳婦,對三藏進禮。伯欽道:“此是家母、山妻。”三藏道:“請令堂上坐,貧僧奉拜?!崩蠇灥溃骸伴L老遠客,各請自珍,不勞拜罷。”伯欽道:“母親呵,他是唐王駕下差往西天見佛求經者。適間在嶺頭上遇著孩兒,孩兒念一國之人,請他來家歇馬,明日送他上路。”老嫗聞言,十分歡喜道:“好!好!好!就是請,也不得這般恰好。明日你父親周忌,就浼長老做些好事,念卷經文,到后日送他去罷。”這劉伯欽雖是一個殺虎手,鎮山的太保,他卻有些孝順之心。聞得母言,就要安排香紙,留住三藏。

說話間,不覺的天色將晚。小的們排開桌凳,拿幾盤爛熟虎肉,熱騰騰的放在上面。伯欽請三藏權用,再另辦飯。三藏合掌當胸道:“善哉!貧僧不瞞太保說,自出娘胎,就做和尚,更不曉得吃葷?!辈畾J聞得此說,沉吟了半晌道:“長老,寒家歷代以來,不曉得吃素;就是有些竹筍,采些木耳,尋些干菜,做些豆腐,也都是獐鹿虎豹的油煎,卻無甚素處。有兩眼鍋灶,也都是油膩透了,這等奈何?反是我請長老的不是?!比氐溃骸疤2槐囟嘈模堊允苡?。我貧僧就是三五日不吃飯,也可忍餓,只是不敢破了齋戒。”伯欽道:“倘或餓死,卻如之何?”三藏道:“感得太保天恩,搭救出虎狼叢里,就是餓死,也強如喂虎?!?

伯欽的母親聞說,叫道:“孩兒不要與長老閑講,我自有素物,可以管待。”伯欽道:“素物何來?”母親道:“你莫管我,我自有素的。”叫媳婦將小鍋取下,著火燒了油膩,刷了又刷,洗了又洗,卻仍安在灶上。先燒半鍋滾水別用;卻又將些山地榆葉子,著水煎作茶湯,然后將些黃粱、粟米煮起飯來;又把些干菜煮熟。盛了兩碗,拿出來鋪在桌上。老母對著三藏道:“長老請齋。這是老身與兒婦親自動手整理的些極潔極凈的茶飯。”三藏下來謝了,方才上坐。那伯欽另設一處,鋪排些沒鹽沒醬的老虎肉、香獐肉、蟒蛇肉、狐貍肉、兔肉,點剁鹿肉干巴,滿盤滿碗的,陪著三藏吃齋。方坐下,心欲舉箸,只見三藏合掌誦經,唬得個伯欽不敢動箸,急起身立在旁邊。三藏念不數句,卻教“請齋”。伯欽道:“你是個念短頭經的和尚?”三藏道:“此非是經,乃是一卷揭齋之咒。”伯欽道:“你們出家人,偏有許多計較,吃飯便也念誦念誦?!?

吃了齋飯,收了盤碗,漸漸天晚,伯欽引著三藏出中宅,到后邊走走。穿過夾道,有一座草亭。推開門,入到里面,只見那四壁上掛幾張強弓硬弩,插幾壺箭,過梁上搭兩塊血腥的虎皮,墻根頭插著許多槍刀叉棒,正中間設兩張坐器。伯欽請三藏坐坐。三藏見這般兇險腌臟,不敢久坐,遂出了草亭。又往后再行,是一座大園子,卻看不盡那叢叢菊蕊堆黃,樹樹楓楊掛赤。又見呼的一聲,跑出十來只肥鹿、一大陣黃獐,見了人,呢呢癡癡,更不恐懼。三藏道:“這獐、鹿想是太保家養了的?”伯欽道:“似你那長安城中人家,有錢的集財寶,有莊的集聚稻糧;似我們這打獵的,只得聚養些野獸,備天陰耳?!彼麅蓚€說話閑行,不覺黃昏,復轉前宅安歇。

次早,那合家老小都起來,就整素齋,管待長老,請開啟念經。這長老凈了手,同太保家堂前拈了香,拜了家堂,三藏方敲響木魚,先念了凈口業的真言,又念了凈身心的神咒,然后開《度亡經》一卷。誦畢,伯欽又請寫薦亡疏一道,再開念《金剛經》、《觀音經》。一一朗音高誦。誦畢,吃了午齋,又念《法華經》、《彌陀經》,各誦幾卷。又念一卷《孔雀經》,及談苾蒭洗業的故事。早又天晚。獻過了種種香火,化了眾神紙馬,燒了薦亡文疏,佛事已畢,又各安寢。

卻說那伯欽的父親之靈,超薦得脫沉淪,鬼魂兒早來到東家宅內,托一夢與合宅長幼道:“我在陰司里苦難難脫,日久不得超生。今幸得圣僧,念了經卷,消了我的罪業,閻王差人送我上中華富地長者人家托生去了。你們可好生謝送長老,不要怠慢,不要怠慢!我去也?!边@才是:

萬法莊嚴端有意,薦亡離苦出沉淪。

畢竟不知是甚人叫喊,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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