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煤油快用完了，就這最后幾錢煤油了，你省著點用。”馬小麗看著趴在煤油燈下的林文章，有些心疼的說道。那個心疼，不是因為疼惜即將用完的煤油，而是疼惜那在木桌上，帶著眼鏡寫教案的中年男人。

“這個月，工資又發不下來，我昨天去問了，開春了，學校要準備很多的東西，說是教師的工資，緩上一緩，過個把月再發。”林文章轉頭看了看身后抱著一筐雞蛋的馬小麗，說道。

“就知道你們不會發工資，也指望不上你那點工資。明天啊，趕集，拿這一筐雞蛋賣了去，要不然，這一家子人啊，都得喝西北風。”馬小麗說著，轉頭進了堂屋旁邊的柴房。

林文章依舊趴在桌子上，寫著文案。煤油燈在過堂風的牽引下，忽暗忽明，將這間本就不亮堂的屋子，變得更加迷離。

“啊……”柴房傳來一聲叫聲，林文章連忙轉頭，看了一眼柴房的位置，問道：“怎么了？”

“沒事兒，踩到一只老鼠。”柴房里傳來馬小麗的聲音。

林文章聽見馬小麗的回話，便安心了許多，轉頭繼續趴在桌上，繼續未完成的教案。

“后天學校是不是開學了？”從柴房走出了的馬小麗，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看著仍在寫教案的林文章，問道。

“嗯，不然我為啥趕教案呢。”林文章回著話，手里的筆卻沒有停下。

“說起來，這改革開放也有三四年了，為啥這日子還是老樣子呢？”馬小麗說著，走到林文章身邊，將他后背上的幾根稻草拾了下來。

“這我哪兒知道啊。”林文章沒有多說，低頭翻看了一下教案，然后放下手中的鋼筆，看了看身邊的馬小麗，繼續說道：“放心吧，好日子不會太遠的。”

“今天，在地里收拾稻谷，你那堂哥，說是XJ生產建設兵團，歡迎內地人過去，給地給種子。我尋思著，是個機會，老家這里，交通也不方便，什么都沒有，啥時候才能過上廣播里說的小康喲。”馬小麗說著，有了些許怨氣。

“都說了嘛，急啥，那好日子不得慢慢來嘛。再說了，去XJ，就一定能過上好日子嗎？”林文章看著馬小麗，知道在這個問題上，不能過多爭辯，便將教案合上，從上衣口袋里，摸出鋼筆帽，然后拿起鋼筆合好，放在教案一旁。

“沒得聊。”馬小麗聽林文章那有些不耐煩的語氣，知道這個話題沒法子繼續說下去了，便換了個問題，繼續說道：“對了，兩個孩子在縣城上學，寄宿在你大哥家，你大哥大嫂可一點都不待見呢。”

“這樣，你明天賣完雞蛋，帶一袋子新打的米送到大哥家，家里也拿不出什么別的來。”林文章想了想，說道。

“家里幾畝水田，攏共就打了三十幾袋稻米，交公糧十袋，剩下的，還要賣出去一些，補貼家用。肉都吃不起，你還要送一袋子出去。”馬小麗聽林文章說送一袋給大哥，有些不理解，又有些生氣，便說道。

“那咋辦？城里樣樣都花錢，給錢吧，我們又拿不出，只能這樣了。”林文章說著，起身拿起桌上的教案，放到掛在墻上的軍綠色的斜挎包里。

“哎……緊巴巴的日子，何時到頭喲。”馬小麗哀嘆道。

“睡覺吧，天也不早了。”林文章看了一眼馬小麗，說著，走出了堂屋，來到門前的壩子上。

馬小麗也起身，跟著走出了堂屋。兩人現在門前的壩子上，看著眼前烏黑的景色，看著遠處不太明亮的農家。山里的風，格外的冷，遠處時不時的傳來幾聲鳥叫和犬吠。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聲響。隨著漸漸變大的風，夾雜著雨滴，飄落在壩上，屋頂。遠處的鳥叫和犬吠，隨著這山風，隨著逐漸變大的雨，消失了。農家那時有時無的亮光，也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后山的幾聲猿嘯。

“這雨，不會下一晚上吧？”馬小麗關上堂屋的門，現在堂屋門口，側耳聽著逐漸下大的雨，若有所思的問道。

“睡吧，明天還要起早呢。這樣，我去給大哥送米，你去賣雞蛋。”林文章提起煤油燈，走到堂屋旁的側臥，現在門口，看著站在一旁的馬小麗，說道。

“哎……出山的路，有些不好走。尤其是下雨天，你可要小心些。”馬小麗說著，想起什么，又說道：“對了，我給你拿點錢，給兩個孩子買點衣服什么的，別讓人家說咱刻苦了孩子，衣服都舍不得給孩子買。”

“十塊夠了。”林文章見馬小麗從口袋里摸出兩張十元，便接過一張，說道。

“家里這錢啊，有一分算一分，都得用在該用的地方。明年大兒子高考，還不知道什么個情況呢，我還得給他存上。”馬小麗說著，走進臥室，在屋角落的一個木柜里，拿出一個小藤盒，將剛剛的十元，放了進去。

“也真不知你怎么想的，一個暑假，原本指望著兩個孩子能夠幫著家里一些。可你到好，直接給送到大哥家，說是落的功課太多，喊大哥補一補。這下好了，把我們兩人累的夠嗆。三天的活，硬是干了一周。”馬小麗脫了鞋子，正要躺下，看著在煤油燈下搗鼓的林文章，有些生氣，叨叨著，將這幾天的悶氣給禿嚕了出來。

“怎么滴，你也想讓兩個孩子將來像我們一樣，在這里一輩子，走不出去？”聽到這話，林文章頓時生氣了起來，說話的語氣變重了幾分，問道。

“像我們這樣不好嗎？不偷不搶，自食其力。”馬小麗也不甘示弱，口氣也重了幾分。

“好，好，好個屁。”林文章放下手中的煤油燈。嘟囔著，脫了鞋，將坐在床上的馬小麗推到一邊，便坐了下來。

“老實說，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當初娶我？”馬小麗見林文章不愿爭吵，就氣不打一出來，看著正要睡覺的林文章，問道。

“和你說兒子們的事，怎么扯到這里了，真是婦人之見。”林文章看了一眼坐在床邊的馬小麗，正要躺下的，便坐了起來，繼續說道：“以前的時候，是沒得選，社會就那樣。現在呢，有的選了，難道你真的希望孩子們像我們一樣一輩子窩在這個小山村里。”

“嗯……不希望。”馬小麗想了想說道。

“對嘛，孩子們會長大，會離開我們。總不能，他們的人生，還要我們去做主吧。”林文章說著，看了一眼窗外，繼續說道：“快睡吧。”

馬小麗沒有接話，起身，穿上鞋子，走到煤油燈前，吹滅了燈。然后憑著記憶，來到床前。推了一下林文章，示意他睡進去，然后脫了鞋子，躺在了林文章的身邊。

“說起來，兩個孩子落下的功課，真的太多了。學的內容，和我上學的時候學的，真的差了好多。我想教他們，也教不了。在教育局上班的大哥，他可以教一教，不然我也不會將他們寄宿在大哥家啊。”林文章躺在床上，聽著窗外的雨聲，睡不著，便說了起來。

“……”馬小麗沒有說話，只是翻了一個聲，示意自己沒有睡著，在聽。

“哎……我們這輩子，就這樣了，真希望他們能有不一樣的人生。”林文章知道馬小麗沒有睡著，便嘆了一口氣，說道。

山風將木制的窗戶，吹的咯吱作響。雨滴拍打這屋頂，輕微的鼾聲，在耳邊響起。林文章知道，不管怎樣，該睡覺了。

清晨，林文章被一陣雞鳴叫醒，從床上坐了起來，抬眼看了一眼窗外，天還沒有大亮。而身邊睡覺的馬小麗早已起床，正在柴房忙碌著，準備兩個人的早飯。林文章走出側臥，穿過堂屋，來到柴房，看了一眼正在做飯的馬小麗，沒有說話，而是走到堆放稻谷的倉前，提了一袋稻米，走出了柴房，放在堂屋的一角。

“趕緊洗一把臉，要吃飯了。”馬小麗看了看走回堂屋正要洗漱的林文章，說著，用一根棍子，將灶里的火，搗鼓了幾下，見火小了幾分后。從灶頭旁的碗柜里拿了兩個瓷碗出來，將鍋里的稀粥，盛了兩碗，一手一碗的，端著走出了柴房，放在了堂屋的木桌子上。

正好洗漱回來的林文章，見馬小麗端著稀粥走出柴房，便放下手中的木盆，轉身走進柴房，拿了兩雙筷子出來，遞給馬小麗一雙后，便坐在木桌前，端起碗吃了起來。簡單的早飯，簡單到只吃了幾分鐘，便早早結束了。

兩人各自忙碌，沒有多言，沒有約定。因為這樣的日子兩人已過了許久，久到不用說再見，不用說道別。可，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馬小麗不知的是，那次簡單的離別，卻是她那一輩子，最后和他的離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