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早的葉綿綿是笑醒的，如果真如茵茵所說，那她絕對得趁熱打鐵，就顧遠道那天然冰箱冷凍室指不定分分鐘再次結冰。

在廚房搗鼓一兩個小時后，她拎著倆袋子歡歡快快出門。不到一刻鐘的功夫，便拎著口袋出現在支隊大院門口。

門衛老張看到葉綿綿，笑著和她打招呼道，“小姑娘，好久沒來這里了，還是找顧隊長？”

“嗯”葉綿綿從袋子里拿出給張叔準備的桂花糕，遞給她答道。

“還是我幫你轉交嗎？”

葉綿綿之前每次來送東西都是托張叔轉交的，時間長了，張叔都認識她了。不過今日她不打算丟下東西就離開。

“不是，張叔這是給你的，前段時間麻煩你了。”說著拿出手機給顧遠道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頭傳來機械式的“您好，你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彼凰佬挠执蛄艘槐?，還是一樣的回應。

滿腔的熱血被當頭潑了一碰冷水，葉綿綿抬頭看了看老天爺，發現老天爺的臉有些陰氣沉沉的。這是哪路神仙心情又不好了，您心情不好歸不好，別責難一個凡夫俗子不是。您要是讓顧遠道現在接電話，改日一定給您磕八個響頭，歌頌您的大恩大德。

她雖表現的有十二分誠意，業務繁忙的神仙們卻好似無暇顧及她這小小的心愿，電話那頭仍然傳來“嘟嘟嘟”的聲音，久久無人接聽。

路子昂大早上才駕著他那回頭率極高的越野車晃晃悠悠來上班，車子還未跨進大院，門口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尤其是手里提的東西，他放下車窗，沖葉綿綿喊道：“嫂子，你終于來了?！?

葉綿綿正聚精會神地求神告佛，自動屏蔽了外界的干擾。

路子昂等了半天，見門口那人沒有反應，他下車走到她跟前，大喊了一聲：“綿綿嫂子”

葉綿綿被嚇得渾身一激靈，手一抖掛斷了電話，抬頭看向那在大庭廣眾如此喧嘩之人，大腦開始飛速轉動，嘴張了半天才吐出成型的答案：“子吟的哥哥。”

“嫂子記性不錯，不過我不叫子吟的哥哥，你叫我路子昂就行。”

葉綿綿：“…”

那還不是子吟的哥哥。

路子昂想起吃過的那些白食，自覺地接過葉綿綿手里的東西，笑道：“嫂子往時常往這送東西，還一次都沒進去過吧？”“走，我帶你進去?！?

“我可以進去嗎？”來了這么多次，她都沒進去過，葉綿綿平穩的情緒終于有了變化。

路子昂看著滿臉興奮的人，好笑地答道：“我帶著你，當然可以。”

他邊領著人往車上去，心里邊對顧遠道一頓批評：瞧瞧人一貌美如花的大姑娘，上趕著倒貼，還不知道見好就收。

二

訓練場上，顧遠道正指揮隊員們訓練。

路子昂領著葉綿綿走過去，“小道道，看看誰來了？”

顧遠道微微轉身，幾乎是瞬間將眼里的驚訝抹去，淡淡道：“你來干什么？”

葉綿綿還沒回答，路子昂先行打抱不平道：“嫂子好心給你送吃的，能不能稍微熱情一點。”顧遠道轉向多嘴的人，如果看人的目光是有溫度的，那他剛剛還是0度，這會兒應該能將人凝固。這一次，路子昂到是非常識相的閉上了嘴。

而被問話的主人杵在原地，眼神直勾勾地看向對面的人，她好久沒看到過一身軍裝的顧遠道，不由得看久了點，約莫過了小小小半盞茶的功夫，才緩緩答道：“給你拿些桂花糕?！?

處理好無聊的人，顧遠道回過頭。被久久注視了無數次的他還是沒能習慣葉綿綿那毫不掩飾的視線，略顯窘迫地移開目光，“放那就好了。”

咋一聽，語氣一如以前波瀾不驚，但你若認真聽，就會發現其中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愉悅。

訓練中的隊員們早就停下來看熱鬧了，對這個只有一面之緣，卻吃了人無數糕點的嫂子，他們可是充滿了好奇。

葉綿綿張了張嘴，她竟然詞窮了。一旁緘口看戲的路子昂相當識時務地拆開了盒子，小狗搖尾似的道：“嫂子，我可以吃嗎？”

“當然可以”，就憑他這聲嫂子，隨便吃。

其余人也圍攏過來，集體一聲“嫂子，我們也要?！闭R洪亮的聲音嚇得葉綿綿一哆嗦，深呼出一口氣，“你們都吃，別客氣。”

還好準備的多，她拿起一塊遞給看不出情緒的顧遠道，“你不吃就沒了哦?！?

顧遠道睨了一眼，雪白雪白的。他突然想起上次的粉色的荷花糕的味道，僵硬地接了過去。

見他接的這么干脆，葉綿綿沒忍住調笑道：“你這算不算變相答應與我在一起。”

顧遠道將桂花糕放入口中，濃濃甜香味讓他并不想與葉綿綿計較她的得寸進尺。

嗯！又是沉默，不過好歹沒有一口回絕。

一群人爭搶著最后兩塊桂花糕，葉綿綿轉向鬧哄哄的人群，十分疑惑不解，這一群大老爺們兒竟然都喜歡吃，顧遠道喜歡甜膩甜膩的，她特意放了兩倍的蜜糖哎？

幾人搶著吃完了，還不忘叮囑葉綿綿常來，目的顯而易見。

葉綿綿看顧遠道也吃完了，告別道：“你們繼續，我走了，再見！”說完轉身離去。

路子昂吃人嘴短，該出手時果斷出手，起哄道：“道道，你都不去送送，太沒有人情味了。”

其他人不敢輕易嘗試冒犯顧閻羅，只敢默默點頭，表示認同。

葉綿綿聞聲回頭看了一眼，喊了一句“不用送我”，然后一溜煙兒跑了。她真沒想讓他送，這樣已經很錯了。

顧遠道看著那飛速離開的身影，微微邁出的腳收了回去。他又不是毒蛇，跑那么快做什么。

今日的訓練比往日更加辛苦，一群人愣是沒想通為啥。以前也吃了小嫂子送來的糕點，閻羅都是無動于衷啊？肯定不是他們吃了糕點的原因，但還能是啥呢？閻羅的心思海底的針啊？

三

葉綿綿最近天天一上班就泡在練習室，離比賽越來越近，《佛鈴盛放》的情感拿捏也越來越到位。以前還真沒見過她那么勤奮，可能是夏天對她寄予厚望，懶散慣了的人終于意識到自己肩負振興琉璃閣的偉大使命，想把平時揮霍掉的光陰一并補回來。

臨近下班時，夏天把大家叫在一起，“最近連續幾場商演，大家都辛苦了，今晚一起聚餐，大家討論討論想吃什么？”

“天氣冷了，吃火鍋吧？”

火鍋當前風靡全球的一種美食，無疑是每個人的愛，有人這么一說，大家都紛紛附和。

…

目標一致，口味相投，很快大家就統一意見出發。

鳳鳴路，云城最繁華的地方，各方美食的集結點。

深秋的太陽還未完全落下，一行人走進一家名為“隨便點”火鍋的火鍋店，一副吃垮這里的架勢。

琉璃閣許久沒有聚過餐，這一頓吃出餓殍的既視感。

飯后回到家中，葉綿綿第一件事便是匆忙給圓圓投食，圓圓的飯點硬生生被她改了又改，不過好在這小肥貓的適應能力極強，而且善解人意。不對著她撒潑表示不滿，也不對著她賣乖表示討好。很多時候她覺得圓圓可能是一只得道的貓，領悟到了順其自然這四個字的真諦。

喂完小貓，來到洗手間洗漱的人一邊刷牙一邊注視著鏡子中的自己，思緒隨著電動牙刷的嗡嗡聲蕩來蕩去。

一身戎裝的顧遠道、大學教室里并排的背影、浮光掠影般的一吻…，想到這些，她眉眼之間全是笑意。

葉綿綿心猿意馬地收拾完又魂不守舍地躺在床上，眼里的笑意一直持續不散。直到空曠房間突兀的手機鈴聲響起將她拉回現實，看到屏幕上閃爍著的名字，她無法抑制地笑出了聲，“喂，顧遠道”。

今日白天她打了無數通沒有接通的電話，現在主動給她打過來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開心席卷她全身的每一個細胞。

“綿綿學妹，是我。”電話那端出乎意料地傳來蘇睿的聲音，葉綿綿不由得有些失望，更多的是疑惑，“學長，你和顧遠道在一起？”

一聲長長的嘆息后，低低的音調傳來，“小遠的顧爺爺去世了?！?

前一分鐘她有多么喜悅，這一分鐘就有多么悲傷。教會她下棋的顧爺爺就這么走了嗎？以后再也沒有人對她說“綿綿丫頭，卒子一去不回還，你想清楚了”；再也沒有人教她戰場殺敵，須得運籌帷幄，統攬大局，莫被眼前的利益迷了雙眼。

前兩天還身體健朗，與她在棋桌侃侃而談的顧爺爺怎么會這么突然就離開。葉綿綿條件反射地說道，“不可能?！?

顧老爺子這些年一直在硬撐著等顧遠道回來，不斷的治療已經耗盡了他的精力，終究還是沒能挺過去。

蘇睿看了看病床上的老人，神色看不出多大痛苦，反而帶了些許笑意，或許是心愿已了，舍得安然離開。只是小遠從剛才就有些異常，半響，他輕聲道：“今天突然病發，沒能救得回來”沉默片刻，他又說道：“老爺子走的很安詳?！?

葉綿綿強壓著一觸即發的悲傷情緒，顫抖著聲音問道：“你們在哪里？”

“云城大醫院”。

她衣服來不及換就匆匆趕到醫院。

醫院長長的走廊上，亮晃晃的白熾燈十分刺眼，顧遠道坐在病房門口的座椅上，低垂著頭，渾身充斥著濃烈的悲傷，而他的表情看不真切。

葉綿綿緩緩走過去，張開嘴，卻發不出一個音調。

蘇睿辦完手續，從走廊一端走過來，拍了拍綿綿的肩膀，低聲道“進去見老爺子最后一面吧！”

病床上，白發蒼蒼的老人雙眼緊閉，眉間比平日舒展許多。生死以前對葉綿綿來說沒有明確的界限，她沒有經歷過真正的生離死別，還處于一種只要她活著那些重要的人就不會離她而去的幼稚思想里，這一刻，她徹底明白了，那句所謂的沒有誰能一直陪著誰，我們都要學著長大。

平時看個電視就能哭的稀里嘩啦的人，此刻卻忘了怎么哭泣。

遵照老人的愿望遺體直接火化，能笑能動的人頃刻變成冰涼的塵土。

顧家老宅里，顧遠道呆坐在幽暗的客廳，無論他愿意與否，從此世界上他再沒有親人，縱使冷硬如他也漸漸濕了眼眶，堅如磐石的心在此刻土崩瓦解。

任葉綿綿平時一張三寸不爛之舌能說會道，此刻竟也只能像個啞巴一樣坐在他身旁，一坐就是一個晚上。

葬禮是在三天后舉行的，顧老爺子的骨灰盒埋在兒子兒媳婦的旁邊，那是很早就為自己選好的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