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御書房,還沒走得幾步,王福川便追了出來,手上捧著一物,對我行了一禮道:“娘娘慢些走,皇上顧惜娘娘,特讓奴才送來了外衣御寒。”
我見他手捧一條鑲金繡龍墨色披風,是王箋素日愛穿的,心中升騰起了一陣一陣的暖意,融融地蒸熏著,滲透進細小的毛孔中。
我含笑地受了:“有勞公公了,請帶我向皇上轉達一下謝意。”
說著,我取下了手上的碧璽手串遞予王福川。
王福川一見,馬上跪倒在地:“娘娘可折煞奴才了,奴才無德,這么貴重的東西奴才怎么敢受呢”
“無妨,公公自管收下,以后要仰仗公公的地方還多著呢。”
王福川跪伏在地,臉上顯出了難色。
見他如此猶疑,我的話語也冷冽了幾分:“怎么,公公是不敢還是不愿呢,莫不是瞧不起本宮這點微末的賞賜。亦或是公公有其他的心思,倒成了本宮的不是了。”
王福川一聽馬上磕了一個頭:“奴才不敢。”說著便接過了手釧。
待得回宮之后,平兒端來了茶水,我慢慢地呷著,看著茶水的熱氣朦朧而上,如云蒸霞蔚一般,暖暖地烘在臉上,有著癢癢的暖意,片刻后留下一片濕意。
“主子為何要贈那王福川碧璽手釧呢,小姐一番好意,他卻還是一副不樂意收的樣子。”平兒撅著嘴說道。
我捻著碗蓋,曼聲道:“他是個能人,若是能收為己用那是最好,若是不能,他除了皇上外的主子必是非富即貴。”說到此處我禁了聲,思索了片刻后說道:“能離間一下也是好的。”
這日,我由翠菊扶著在鯉池賞玩鯉魚,手捧著一個投食盒子,不斷向池中扔著魚食,一尾尾的鯉魚游來游去,一旦發現食物便簇擁著游了過來,蜂擁而上的樣子像極了一朵盛開的大麗菊,搖曳生姿。但是須臾便又都散了,如菊花花瓣片片凋零。
暮春時節,吹來的風都是和煦的,帶著洋洋的暖意,如美人的玉手撫在臉上一般,溫柔而親切,小心翼翼地,似是怕驚動了賞春的人。
因是簪了一支垂著流蘇的赤金扁釵,由于低頭喂食,長長的流蘇有一下沒一下地打在臉上,我于是抬起了頭正一正釵子,恰巧看見一行人疾行而過,我隱在梧桐樹后,繁茂的枝葉匿我于其中,又因我只帶了翠菊一人出來,他們并未注意到我,只匆匆地經過了。
我原也不甚在意,但目光在拂過最后一個太監的臉時凝住了,本是陌生的臉龐但卻似曾相識,好似在何處見過。
于是我出聲問翠菊:“這行人是去何處。”
翠菊定神瞧了幾眼:“回主子,這是繡房的人,趕著去鳳儀宮給皇后娘娘制新衣呢。”
“那走在最后的小內監你可認識。”
翠菊歪著頭回憶了一下:“主子怎的注意到他了,如果奴婢沒看錯的話,他應該是皇后宮里的小康子。”
我低首捻了一顆魚食,細細地研磨碎了,心中卻心念急轉,仔細思索著在何處見過,但一時半刻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了,只得放在一邊,暫不去理會。
再投食了片刻便覺好生無趣,便攜了翠菊回宮。一路上樹木蔥蘢,春意盎然,生機勃勃,日光照影下,綠油油地似是要滴落下水來,望之心中也不由熨帖了起來,感受到茫茫春意,似是心尖上開出了繁密的花朵,郁郁蔥蔥的樣子。
回宮之后,白芹正與平兒等人打點宮中物事,收納起冬季的衣物,從庫房中取出夏季的東西。
我望著桌上的紈扇,心中如靈光乍現,頓時清明了,最終不由得念出聲:“可不就是扇兒么。”
于是我喚來了小路子,只讓他去尋了小康子,問他腰間是否有一個扇形胎記,若是有,帶了他來見我,但不要被旁人知曉了,其余不提。
用過晚膳后,我貪涼多喝了一碗冰鎮酸梅湯,肚子便隱隱地有些不舒服,便歪在榻上閉目養神。
須臾,平兒在我耳邊輕聲說道:“主子,小路子帶著小康子來了,正候在外間,是不是叫他們現在進來。”
我半睜了眼眸:“喚他們進來吧。”
小路子便帶著白日見到的那個小太監進了屋,那小太監神態畢恭畢敬,行完禮之后便侍立在一旁。
“可有人看見你們過來?”
小路子答道:“奴才們走得仔細,不曾遇見其他人,主子放心。”
我頷了頷首,轉頭對那小太監說道:“你可是好奇為何我會知道如此隱秘的事?”
小康子飛快的看我一眼,復又低下頭去:“奴才不知,還請娘娘示下。”
我便撿著關于劉姐兒要緊的事與他說了,劉姐一切安好,讓他莫要掛心。小康子側著耳朵仔細聽了,滿面悲戚,眼中隱隱含著淚花,當聽及劉姐兒因念子心切,奔波各處尋子,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小康子再難忍耐,掩住口鼻哀哀哭泣了起來,悲痛不已,就連小路子也是一臉動容。
我見他哭的傷心,心下也是惻然,幼年時便被拐走,脫離家人的關懷,受盡苦楚,最后竟被賣入宮中為奴,必是受了不少欺凌與打罵,如今乍然得到生母的消息,必然心中五味雜陳。
我由著他哭泣了一會,待他堪堪停止了,才道:“重逢是喜事,你莫要如此傷心了,劉姐兒在雪月閣中一切安好,讓她放不下的也只有你的下落不明,現今尋到了你,我自會派人通知于她。你們母子雖然不能相逢,但也好相互牽掛,有個照應。”
小康子聽到我的話停止了抽泣,狠狠抹了一把臉,擦去了臉上的淚漬,突然跪了下來,伏于地上,響亮地磕了三個響頭:“娘娘的大恩大德小康子沒齒難忘,小康子原本以為自己孑然一身,也別無所求,只能在這深宮之中了此殘生,但現如今乍聞自己的生世,便也有了生的希冀,只盼娘娘能讓小康子與娘親贈物通信,互報平安。”
“這是自然的,我既允了劉姐兒,自會幫著你們聯絡,只望能稍微慰藉一番你們的母子相思之情。”
小康子雙目又漫上了淚水,他卻極力克制著不讓眼淚落下,深深伏倒在地:“娘娘的大恩大德小康子銘感于心,他日娘娘若有用得到小康子的地方,小康子必定竭盡全力,肝腦涂地。”
此后,我便讓小路子安排了人每半月使他們母子通信往來,我也得知劉姐兒喜極而泣,更是提醒小康子莫要忘記我的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