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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茫茫人海

在一次偶然的閑聊中,我與程小乙發現,我們竟然是未出五服的堂姐弟。

我知道,這一點聽起來,會讓人有一些匪夷所思的感覺。這件事是直到我們互相認識了兩三年之后,有一次在一起聊天,被我們不經意地察覺了出來。當時我們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是啊,當時的我感嘆,茫茫人海之中,竟然會有這樣巧合的事情存在!

當然,如今我完全不這么想了。我想,這一切也許都是因為上天,他執意要將我的人生如此安排吧。所以我對這樣的驚喜與意外,已經不覺得詫異,很可以心情平靜地坦然受之。

我與程小乙的祖籍相同。有一回,我們聊起了父母家鄉的事。聊起了黃梅戲曲,和老家的一些風土人情。我無意中說起了我父親向我口述過的陳氏祠堂。程小乙說,他雖然隨母親姓,但是他父母的姓,其實發音上十分類似。我才知道,他父親原來也姓陳。

陳這一姓氏家族,在我們的原籍,似乎頗為壯大,人數眾多。因為又提到了取名一事,我便說起我父親那一輩,所取的名字是按照家譜制定的字訓而來的。眾多堂兄弟之間,名字中間的那個字相同,這也作為同一家族中不同輩分的特殊記號。當然,因為傳統原因,這一點僅局限于男娃的名字,對女孩子不做要求。依照字訓也行,不依照也行。然后我與程小乙就詫異地發現,我們彼此的父親不但姓氏相同,連名字也極為相似。他們都姓陳,而且都是按照“先昭義問”這四個字中的昭字輩來取的名字。也就是說,程小乙的父親與我的父親,名字都叫做“陳昭某”。

詫異之余,我們興奮地對了對各自家族中其他人物的姓名,試圖尋找兩個家族之間可能存在的聯系,但是卻一無所獲。我父母與他父母的家鄉,是在相距一百多里的兩座城市。但是,當我們后來各自詢問了自己的父親之后,最終還是發現,我和程小乙同學確實擁有共同的家族起源。原來,程小乙的曾祖父與我的曾祖父,竟然是拜同一個祠堂的同族堂兄弟。

原來,在還不算太久遠的過去,我們是有著頗為密切的血緣關系的。

這個發現,也讓我有些傷感。曾經是親密的一母同胞,也不過在短短數代之后,如今便已失去了所有的音訊與蹤跡。彼此之間,“縱使相逢亦不識”。直到多年之后,在遙遠的異島他鄉,才在無意閑聊中發現,我們之間這種基因與血緣上的密切聯系。讓人感嘆。

這個偶然的發現,讓當時的我們都有一些神奇而親切的感受。

沉默了很久之后,程小乙說了一句話,我現在還記得。

他說,”陳醫生,我現在知道為什么你不太理睬其他同事,但是卻會對我時時關照了。這一定是因為,我的母親曾經托夢給你,讓你記得照顧你的弟弟。”

我聽了他的話,覺得很感動。

從那以后,程小乙開始正式地稱呼我為姐,并不避諱其他同事。

而且在那之后,我也意識到,程小乙的名字,其讀音蘊含著陳氏家譜字訓所排到的我們這個輩分的字。所以他是對的,他父母為他取名時,絕對不是完全不假思索的狀態。這一點發現,又讓我為他高興了一些。

雖然我自己本人,對我父母并未按照字訓為我取名,其實并不在意。

是的,我曾經很喜歡自己的名字。我曾經希望自己,能做一個一諾千金的人。

可是,我沒有做到。

我與程小乙同學的這層遠房親戚關系,我也曾很明白地告訴了應臻。

此人當時,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說,“三代以外的旁系血親可以結婚啊,婚姻法又沒禁止。況且,他纏著你,也未必就是為了要和你結婚。”

我被這個人的話,當場氣得面紅耳赤。

我十分后悔,自己竟然會將這件鄭重的事,說給這個無聊之人聽。

當時,應某人又接著說,“誰知道姓程的小子是不是變態,特意去查到了咱爸的名字,然后故意胡編亂造一通?他以為這樣,他就能與你沾親帶故,一輩子不離不棄了?”

和他這樣的人根本沒法交流。自己的想法齷齪,也就將別人想象得不堪。

所以,在應臻面前,我從此再也沒說過任何與程小乙有關的事。任憑他隔三岔五,對我冷嘲熱諷。

不過,他雖然嘴上說得可惡,在現實中,似乎也沒有真的找過程小乙什么麻煩。

有一次,我在醫院走廊里遇到了程小乙,和他閑聊幾句。應臻恰好從我們身邊走過,帶著他們組的那幫人。我一抬頭,正好看到了他的側臉。他一臉冷漠,目不斜視地從我們身邊走了過去。那神態就好像,我和程小乙是路邊的螞蟻們,他這棵大樹可以隨時抬腳從我們的身上碾過去。虧得程小乙當時還朝他點頭微笑,恨不得喊某人一聲姐夫的樣子。

是啊,應某人這樣一個MICU重癥監護室風頭正健的組長,從專業上,似乎確實有足夠的“資歷”去碾壓程小乙同學。如今大概也可以碾壓我自己本人。只不過,他從省立醫院直接空降過來,加上之前的海外培訓經歷,確實比我們占了太多的便宜。

走捷徑的人而已,也沒什么好值得炫耀的。不是嗎。

聽程小乙說,他因為他母親身體健康的緣故,從小便立志成為親手照顧患者的醫護人員。

目前,他在神經科ICU做一名主管護士。

而我第一次有幸“關照”到程小乙同學,便是多年前我有一次去神經科ICU會診,一進門,正好看到當時還是實習護士的他,被護士長罵得幾乎抬不起頭來。我當時還以為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年輕女孩,扎著馬尾辮,站在那里低著頭。臉上紅紅的,好像很難堪的樣子。護士站里,還有幾位其他的女同事,聚在一起,有點兒竊竊私語的感覺。也有人在輕聲地笑。我想著,小女孩子臉皮薄,怕她當場哭起來,當著來來往往的患者家屬,可能會不太好收場。實習女同學么,畢竟不像我這樣人的臉皮,早已經練得在工作中刀槍不入了。我走過去,打斷了那位護士長,說我需要帶著這位同學進病房,幫我給患者翻身做體檢。

當我們走進病房,程小乙開口對患者說話,我才驚覺,他竟然是一個男孩子。他的神情拘謹,自始至終也沒抬頭看我,也沒說謝謝我幫他解圍。當然,我也沒在意。

回想起來,這算是我曾給過程小乙的為數不多的一點照拂,算是解了他當時的困窘吧。

一轉眼,那已經是六七年前的事了。

后來知道,他畢業后就留了下來,一直留在神經科ICU工作,沒挪過窩。他的工作經驗因此很豐富,照顧中風和腦外科的患者很有見地,漸漸地成為了業務骨干。

我對他還是有印象,畢竟扎馬尾的男護士不多。于是逐漸地,我們還是熟稔了起來。我知道了他的名字,見到面我也會主動向他問候一句。他也漸漸有所回應。后來又知道了我們原來是同鄉,更加親切了一些。如果在食堂里遇到,我們就會坐在一起吃飯。

坦白說,在內心里,我也感覺,程小乙長得確實有一點兒像個女孩子,還是個很好看的女孩子。尤其是在他不說話的時候。這就好像是,他還是感應到了他父母的熱切期望,所以在外形上,最終還是長成了稍微有一些柔和的模樣。

但是這種感覺,我也只敢放在心里,不敢向他吐露一分一毫。

我想,他也許也聽到過其他人類似的議論吧。比如,應某人就經常用“你那個唇紅齒白的小老鄉“來指代程小乙同學。

后來,程小乙就變成了現在這樣一副胡子拉碴的樣子。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要表示,自己并不是一個唇紅齒白的人。而他總是顯得有些心思重重,略顯憂郁的樣子。那些議論,也許也是原因之一吧。

程小乙有一位同校女友,一個圓臉的可愛女孩。幾年前,他帶著女友來,我們三人一起吃過一次飯。后來,那個女孩要回她父母所在的城市去,程小乙便沒有再向我經常提起她。偶爾的時候,他會說上一句,他最近去看過那個叫做真真的女孩。

日月如梭,時間過得飛一般的快。

我和他們吃飯的時候,我還沒有出過那場車禍。我還不認識應臻。一切的一切,在我的世界都還尚未發生。

都還屬于我的史前文明。

我沉默地想著,沒再說話。

順利進了醫院,我與程小乙揮手道別。我到了辦公室,拿到了今天的會診單。開頭兩位,就是他們神經科ICU叫的心臟科會診。我換好了工作服,拿上聽診器,啟步到他們那里去。

一進神經科ICU,我就看到幾位護士圍著程小乙,好像是在要求著什么。我走過去的時候,聽到其中一位女護士說,“八床實在是太難伺候了,都炒掉我們好幾個人了。不過是仗著家里有錢有勢,還真的以為自己通了天了。程,你今天不能再將他排給我!”

還有一位護士接著說,“他的情況早就比較穩定了。現在不過是要等外邊請來的專家做手術而已,完全可以轉到普通病房去啊。在這里白占著ICU的床位,對其他患者也太不公平了。程,你今天必須要跟他的主治醫生要求,將他轉到普通病房去,讓他煩別人去吧!我們這里實在是太忙了,伺候不了這樣的少爺。”

八床,我心里稍微頓了一下,因為八床也在我的會診名單上。看來也許是一個不太好對付的案例。我的心里略微有一些焦躁,因為后面還有一長串早晨需要看的案例。

我深吸氣,努力平靜了下來。

程小乙向我點了點頭,我也朝他揚了一下手中的會診單。他問我看哪幾床,我說要看八床和九床。他回答說,這兩床在同一個負壓艙。他想了想又說,他陪我一起進去。我說好。于是我們戴好正壓通氣面罩和一應用具,打開了病房艙門,側身閃了進去。一名實習護士也跟著我們,一起進了病房。

我來之前,稍微看了一下他們的基本情況。我打算先從比較容易的九床開始問起。

于是,我拖了一個圓凳到九床前,坐了下來。我回頭向程小乙與那位實習同學致意,他們都擺手說自己不用坐。

我正準備作自我介紹,八床在這時突然抬起了身子試圖坐起來,他快速摸索到面前桌上的一件東西,朝著我凳子的地方一揮手狠狠地砸了過來,摔到凳腳上轟地一響,驚得我一跳。程小乙正好站在我身后不遠處,他一個箭步沖了上去,雙手將八床那人的手臂牢牢地按住。

實習生也在同時發出了一聲驚呼,“程護士長!”

然后,程小乙一言不發地與八床“搏斗”。很快,他就將八床的雙臂扣到了床側的軟限制環內。那人拼命抬起手臂試圖掙扎,但是被限制環拉住了雙側手臂,幾乎動彈不得。

程小乙順手將兩床之間的床簾拉好,然后快步走回到我的身旁站立。

我此時已經退到了離八床稍微遠一些的地方,有些心慌手抖。在那物件快速向我飛來的一瞬間,我想起了早上我父母的囑咐,與寶貝兒天真的睡顏。我的心禁不住地怦怦跳,有些慶幸我沒有被八床擲來的物件打中。

我盡力穩住了顫顫巍巍的聲調,對八床說,

“先生,我知道您現在看不見,心里面一定很煩亂。還請您不要掙扎,這都是為了您自己的安全。過半小時我們就給您松開。您若是再繼續這樣掙扎,只會需要更久的時間才能給您松開,我們也不希望這么做。請您盡量平靜下來,好嗎?您有什么要求,請告訴我們。”

我這么說的時候,八床又試圖抬了抬手臂未果。

他的胸膛上下起伏,大口呼吸著。

過了很久,他似乎情緒有些平復了下來。

這時,我聽到他冷冷地開口說,

“你們準備就這樣,把我餓死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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