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朗朗乾坤
- 真心若是諾言
- 小樂即安
- 4064字
- 2020-09-05 09:39:48
睡袋外面,蓋著兩層踏花被,交叉疊在了一起。
她的肚子部位,還多搭了一條小毯子。
此刻,我是多么地想念我的寶貝兒,想念她肉肉的小身子,抱在懷里軟軟重重的感覺。我想念她溫軟如玉的小臉。想念她美麗的如同蔚藍大海般深邃的眼睛。我在那樣一雙清澈的眼睛里,常常會久久地凝視我自己的倒影,而那讓我,又是多么的沉醉。
是啊,那樣一雙動人心魄的眼睛,與她的父親,幾乎一模一樣。
也與那人,如我所盼般,分毫不差。
是的,我明白,菩薩對我,已經是如此地仁慈。盡管我知道,我是一個無法面對自己的人。
我輕聲對媽媽說,“媽,別給寶貝兒蓋太多被子。小兒體熱,容易燥汗。”
我的母上大人,連忙表示了她一貫的反對,
“春捂秋凍,寶貝兒現在還不到六個月大呢。小孩子么,還是要時時帶暖和著一點的好。現在外面又是那個樣子,可不敢生病。有什么事,都不敢去醫院。”
我微微皺眉,也不知道該怎么繼續接她的話。尤其是最后兩句,我無法反駁。
而關于冷暖問題,每隔幾天,我與媽媽之間就會有類似的分歧出現。我們誰也說服不了誰。是燥熱,還是應該春捂秋凍。
我多么想說,就是捂出來的燥熱,才會讓小兒容易著涼啊。
應臻接過了我拿在手中的電話,笑著對我媽媽說,“媽,您說怎么辦,就怎么辦。我和陳諾都聽您的。您有經驗,我們只有理論。而經驗是要用來指導理論的。這個禮拜,您和爸爸都累壞了吧?寶貝兒現在可不輕。您也知道,上個月我和陳諾可是被她折騰慘了。”
媽媽笑著搖了搖頭,“還好吧。小孩子么,哪有不攪的。小孩子攪一點,長大了更聰明。這可不是折騰你們。”
然后,媽媽又略有不滿地說,“拉什么呆啊。咱家寶貝兒才不胖呢。就靠著一個大頭賺名聲,身上瘦伶伶的。是啊,可憐這么早就沒媽媽的奶喝啦。小應,你可別瞎說。菩薩莫怪罪。”
應臻笑著道了歉。
他握了一下我的手,因為我媽媽的話。
雖然我們不是同鄉,但他也尊重我們的家鄉習俗。比如,不能說小娃娃胖或者乖,否則會給大人好看,變得瘦和不乖。
而我們家鄉關于老公老婆的說法,這位老弟更是一口咬住,肉骨頭都換不下來。我知道這樣的一對俗語,可能有些讓人發笑。但是我真的不明白,怎么會給他帶來那么多的歡樂。自從結婚以來,他就變著法子地用這一對方言俗語來稱呼我和自稱。
至于母乳喂養的事,我媽媽天天在我耳邊絮叨,我也早就免疫,已經生不出太多的內疚感了。尤其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下。
我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時間差不多了。而且這些對話,翻來覆去也沒有什么新意。
于是,我拿過應臻手中的手機,對媽媽說到,“媽,我們掛電話了。晚上回來再聊。”
媽媽連忙說好,同時又連忙囑咐我們,工作的時候一定一定要小心謹慎。這些都是最近這一個月以來的老生常談。
爸爸又過來朝我們揮手,重復了和媽媽說的一樣的話。
我請他們放心。應臻也說,沒事。我們會盡量注意。然后,我又戀戀不舍地再看了一眼鏡頭里正在美夢中的小人兒,她嘴角噙著笑,又吸吮了幾下她的小嘴,仿佛吃到了什么好吃的。
我狠狠心,用拇指一下掐斷了視頻電話。
然后,我抓起了桌上的早餐袋,準備出門。
應臻從餐桌邊站了起來,朝我走近了幾步。
我想了想,默默地張開了雙臂。
他擁抱著我。
我放下了手臂,對他說,“工作的時候小心。別整天只顧著和你們科的美女們調來調去的。我不想寶貝兒沒有爸爸。”
他一下子收緊了他的懷抱,輕聲說好。
然后他低頭在我腮邊,快速地吻了一下。
他看著我說,“記住,每十五到二十分鐘洗一次手。每次接觸完都要洗手,不管戴沒戴手套。別跟任何人握手。聽診器要隨時消毒。別在床前問太多話。有問題打電話進去再接著問。人家現在都理解。知道嗎。”他握住了我的雙肩。
我點了點頭,有些承受不住他直視的目光。
他又晃了晃我的肩膀,似乎有些嚴肅地說,“今天你看到了程小乙那小子告訴他,小爺想找他喝茶有段時間了,叫他有本事別一看到我就躲著走。”
我伸手推了他一把。
他繼續抓住了我的兩邊胳膊,這時候,倒是記得來笑著損我,
“陳醫生,你說你一位老阿姨,你老板呢,比你小三歲。你藍顏知己呢,比你小六歲。您這剛剛好不容易升上來的副高,真的不怕有人去檢舉您?還是您真的是所謂的心底無私天地寬?無欲則剛?”
我掙脫了他雙手的鉗制,舉起了手里的提包,朝他身上一把呼了過去。這是讓此人立即閉嘴的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他靈巧地側身躲開了。
然后他齜著一口白牙,施施然地走回了餐桌旁,邊走邊說,“我燒鍋的每天跟我過招,每天都打不過我。”
我彎腰穿上了鞋子。
他又在我身后叫,“陳諾,你真的不跟我拼車啊?”
明知故問。我需要在兩個不同校區間穿梭跑會診,下班時間也與他不一致。跟他合開一輛車根本不現實。所以,我們從來都是各人開各人的車。但他每天都要這么問一遍,不知道有什么樂趣。
我直起腰來,回頭對他說,
“你要是想叫我去檢查你車上有沒有其他女人留下的發絲發夾之類的信物就明著說,等我這個周末有空了就去突擊檢查。倒是查到了之后要怎么辦,老弟你自己先想想清楚。”
這位仁兄,至此終于做出了舉手投降的架勢。
于是我不再看他。
拉開門,深吸一口氣,我抬腳走了出去。
屋外陽光燦爛,照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是的,朗朗乾坤,昭昭日月。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他都絕對不允許,有任何我幻想中的夢境存在。不是嗎。
早新聞里,播放的都是些壞消息。
數字還在節節攀升,絲毫沒有減緩的跡象。
外面的世界,可以說是一片風雨飄搖。
我與應臻現在所呆的這個海島,其總統大約是一名兒童。說他是兒童,又怕會辱沒了兒童的名聲。據聞數月之前,他聽幕僚說,等天氣和暖,一切麻煩便會雨收云散,露出原本的萬里晴天。于是,總統先生放心地將此事的真實威脅性拋到了他老人家的腦后。正如有關評論人士所言,“Out of his sight Out of his mind”。可是他老人家沒想過,要想讓此魔道消散,實驗室數據提示,溫度必須達到六十五攝氏度以上。倘若我們所在的這座藍色星球的氣溫確實能夠飆升到如此高度,我們人類恐怕也差不多快熟了吧。
這段話,自然也是應某人耍的嘴皮子。只是,開車時收聽新聞的我,有時候思想會開起小差來,想起他當時那不屑的神態,和他說的這番話。乍一聽,似乎還有幾分歪理。
我的小車平緩地滑入了單位車庫。我停好車,拿出口罩和手套戴上。
在出口處,我遇到了正從樓梯上快步走下來的我的小老鄉,程小乙同學。
他象往常一樣,腦后拖著一條漆黑的馬尾,神情憂郁。
看到我,他露出了一個微笑說到,“姐,早!”
我也朝他點頭微笑。
他快步上前跨了幾步,為我撐開了玻璃門,讓我先走出去。然后,我們并肩向著單位的側門走去,那里有個檢查關卡。
迎著清早和煦的陽光,人的心情也變得稍微明快了一些。
程小乙同學留長發扎馬尾,好像已經很多年了。從我一開始認識他,他就是這副形象,一直都沒變過。那個時候,他好像還不到20歲。
他說他這樣是為了紀念他已過世的母親。
在某次聊天時,他說起了自己姓名的來歷,讓我為他感到有些難過和不平。他說,他上面有三個哥哥。所以他媽媽懷他的時候,他父母非常誠心地期望,這一胎會得償所愿是個姑娘了。他父母還早早就為他取好了一個動聽的名字,等待著他的降生。名字叫做曉意,善解人意的意思吧。結果等生出來發現,竟然還是個光頭。程小乙說,失望之余,他父母就馬馬虎虎地給他按上了“小乙”這兩個字作為名字。他說,他爸媽一定是在想,若是個姑娘則是甲等獎;還是個小子,那就只能自認倒霉,又一次得了乙等獎了。
我看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情落寞,心里也覺得有些黯然。于是我安慰他說,“老一輩的人都認為,取個歹名好養活。你父母肯定還是很愛你的”。他當時微微彎了一下嘴角說,幸虧他父母沒有一時氣憤,給他取名叫做小一,或者小儀,就已經很對得起他了。他說小乙這個名字,至少還比較明確地說明了他的性別。而且別人聽起來,也不顯得他父母為他取名時,完全未加思索。
我其實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在內心里表示過輕微的懷疑。
以“乙”字為名?這樣的名字,真的會有可能是來源于父母的重視和愛嗎?
如今我回想起來,程小乙同學當時說到以“小儀”兩字為名,恐怕只是為了搞笑吧。不過,我在此時此刻回憶起他的話,倒是聯想到了金庸大俠所著的《碧血劍》里,金蛇郎君的愛侶,名叫溫儀。在金蛇郎君夏雪宜的口中,她被喚做了“阿儀”。他這么叫,卻絕不會讓讀者能聯想到“阿姨”二字,至少對我而言是這樣。我覺得,應該是因為那充滿情意的呼喚,減少了發音上可能帶來的可笑意味吧。
是啊,儀之一字,儀態萬方,確實不太適合作為一個男生的名字。所以,程小乙說得對,他的父母在失望之余,可能確實曾想著要貶低一下這第四位來他家報到的臭小子,不過倒也沒有一時氣昏了頭。
阿儀,那是一個多么美好動聽的名字啊。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另外一個故事,和那兩句詩。
桃花影落飛神劍,碧海潮生按玉簫。
我腦海中,再一次浮現出那人的身影。在清晨的光影中,他與侍衛之間的纏斗,此刻仿佛就在我的身邊發生。在一片光暈之中,我仿佛看見了,當他故作狠心地一劍刺去,那個翩然下腰,倉惶而逃的笨姑娘。
桃花島主的愛妻馮衡,被喚作阿衡。
那個笨姑娘,她也曾經,有幸被一人鐘愛。那人滿含深情,喚她阿諾。
可是,當時的她,很多時候卻沒有聽懂,不是嗎。所以到最后,她與那人才會,永遠地失散在了茫茫人海,分離在那寂寂時空。
我仰起頭,看著一望無際的碧藍天空。
我猝然咬住了唇,強力制止自己,再去回想那些文字里的故事。我真的不愿意我自己,一切看上去都好好的,卻會無緣無故地,忽然之間就淚流滿面。
于是,我頓了頓,側身抬頭問程小乙,“你們那兒,這幾天床位緊不緊張?”
他嘆了一口氣說,
“非常緊張。昨天有人想轉進來,等了一整天都沒床位。”
我們一起沉默了。
情況確實很嚴峻。
聽程小乙說,為了生他,他母親的身子骨受到了很大的損害。于是,他生下來便跟了他母親姓,說是要繼承他外公家的姓氏。現如今,程小乙的母親不幸已經過世。他家中的三位兄長,都已結婚成家。他的父親,聽他說也重新找了一位老伴,開始了新的生活。所以程小乙在這座海島,目前也算得上是有一點兒形單影只吧。
我一開始以為,程小乙的家人對他缺少關愛,連給他取名字,都好像是隨便應付了事。但是幾年前,我無意之中發現了這位同學名字的第二層含義,改變了我的想法。
那是一個讓我們倆人都覺得非常溫馨和快樂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