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春日盎然，楊柳輕垂。

孟生攜友同游。幾人乘舟而行，賞景吟詩。我趴在船頭，聽著孟生五步吟詩，好不愜意。

忽然聽到有人嘆道：好美的女子！孟生也停了口。抬眼望去，只見對面悠悠駛來一只客船，船頭立一女子，粉色衣裙，頭戴菱花。持一閩江玉扇，柳眉輕挑，媚眼如絲。

在這微波光影里，那抹倩影卻是讓人陶醉。

同伴說道：“那是窯樓女子，聽說是有名的頭牌花魁，想見一面，如難登天，沒有上百紋銀可不行。”

又一同伴道：“今日可算是走運了，能一睹芳容，即使不能同舟而坐，那也是美事一樁啊！”隨后看著孟生笑道，“孟兄乃文武全才，又受令尊點播，看慣了紅粉佳麗，不知……對這花魁美妓又有何見地啊？”

我緊緊盯著孟生的臉，唯恐錯過些什么。

孟生看著那粉紅倩影，臉頰竟有一絲微紅，但又隨即眉色緊皺，輕嘆：“若她不是窯樓女子，我定會愛上她的。”

那一刻，我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冰冷。我的心像是被千年寒冰困住了，冷的生疼。

就是孟生的這句話，令我徹底慌亂了。或許我就不該做他的寵物，為報他恩情，我甘愿死守著這個男子，一呆就是十幾年。我不甘心我的存在是個笑話，我甚至開始慶幸那名女子不是清白之身，算我自私點吧，我怎么能親眼看著自己喜歡的人而去愛慕別的女子！

也就在那一瞬間，我決定我要做一個人，一個……會被孟生記住的女人。

那晚的月光開得慘淡，透過窗戶投射在地面，蒼白得嚇人。我打了個哆嗦，與孟生靠的更近一些。他均勻的呼吸就在耳畔，我卻感覺他是那么的遙遠，遙遠到，我只要一晃神，他便不見了。我不敢眨眼睛，這種恐懼，妲己以前是否有過呢？

我盯著孟生的輪廓，靜靜的看，濃密的睫毛如一雙羽翼，在陰影里撲閃不定，好似要飛離而去。這張安然的睡顏，早在我不知覺的時候就埋在了心底，我，該是明白情字為何了。

好似有個動人的旋律在牽引著我，我翻轉著身軀，周身泛起一團光暈。就像當年妲己幻化為人那樣。那也是個夜晚，冰冷的雪在黑夜里白的刺眼，她就那樣靜靜的躺在雪地里，前爪化作了一雙纖細白嫩的手，后爪化成了修長的腿，晶瑩如玉的眸子，停留在了那張嫵媚動人的臉上。她，是為紂王所化。我，是為孟生成人。

我的皮毛化作了勝雪白衣，在如此月光下更顯清冷。青絲垂在孟生的胸前，我笑了，忍不住伸出手去，掠過孟生額前的發，他的睫毛輕顫，如受驚的蝴蝶抖動著翅膀。他終于睜開了眼，在我的眼神還未離去的時候。就這樣，四目相望。

我愣住了，不知所措。他驚住了，紅唇輕啟，閃爍著淡淡的光澤。

他曾抱著我說，喜歡我的眼睛，若是一位有著如此動人眼眸的女子，定會愛我。

想到此，我竟笑出了聲。似是拉回了他的思緒，定了定神，又看著我，問道：“你是誰？”

“我？”我又笑了，“你覺得呢？”

他卻樂了，看我青絲如瀑，一襲白衣，說道：“你是仙女嗎？”

我搖了搖頭。

“你不是仙女，那為何這般美？”

我坐在床沿，靜靜的看著他。我說：我是白狐。

他笑的更開心了，然后一臉神秘，依著我的耳朵，輕聲說：“我知道，我現在在做夢呢。”

我斂住了笑，心里狠狠的疼了下，我說：對，做夢，我們都是在做夢。

那天，孟生跟我說了好多話，他說：能做這樣的夢多好啊。他從未見過像我這么美的女子，他說他喜歡我穿白衣的樣子，干凈的像是洗盡了塵埃。他還說喜歡我的眼睛，這雙和白狐一樣的眼睛。

我很想問他：那我和那粉衣女子相比呢？

可是，我沒有問。即使聽到他說我比那女子還美又如何呢，有了比較，不就什么都跟著變了嗎。應該是怕了吧，原來我也有怕的時候啊，怕在孟生的心里，我是供于比較之物，沒有感情的比較，冰冷徹骨。

我們說到很晚很晚。他打了個哈欠，我說：快睡吧。

他則說：我不是在做夢嘛，我已經睡了呀，你應該說，快醒來。

那么傻的孟生。若是可以和他在一起，我真希望他能這么一只傻下去。

后來，孟生還是睡了，他的頭靠在我的肩，我從未如此滿足過。聞著他身上的熏香，感覺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終于還是離開這里，離開了將軍府，離開了孟生。

也許只有現在的離開，我才能更有把握的和他在一起。因為，離開的是白狐。而我，將重新遇上他。我是誰？我叫，白靈。

孟生是不可能和一只狐貍在一起的，我只有變成人，成為能夠和他一起說話聊天的人，我才能有機會讓他愛上我。

我在等待一個時機，能以全新的身份與他相遇的時機。

我終于還是等到了這個機會。我離開了三個月，終于迎來了這里一年一度的乞巧節。很久前就聽孟生說過，他說這里每年都會有乞巧節，淮河邊上到處都掛著五彩花燈，也稱為彩燈會。

彩燈會這天，很多人都會來賞花燈，每盞花燈上都貼著一句詩。而淮河邊上也會搭建很多祈愿臺，實際就是算命先生的地方，根據每個人的生辰八字去解讀詩句的意思，可算命運和前程，聽說乞巧節那天算出來的最靈驗，很多人都會慕名而來，以為家人祈愿，顧叫祈愿臺。

很多文人雅士和閨中小姐都會在那里挑選花燈，或是賞詩品句，或是碰運氣以祈愿，好不熱鬧，也結下了不少良緣美談。

孟生說過，希望能在彩燈會的時候遇到自己的命中女子，所以在清晨掛彩燈的時候，我就早已在旁邊守候了。

看著天色越來越暗，心卻揪得更緊，我何曾這樣緊張過。

還記得在彩燈里穿梭的那一刻，我似乎能夠感應到來自孟生的心跳，它在慢慢吸引著我，呼喚我一步步的靠近。

…………

孟生看到我的時候呆了，我們碰到了同一盞花燈，感受著從對方掌心傳來的溫度。相視無語。我永遠都忘不了當時的感受，好似大千世界只有我們倆。我已聽不到任何聲音，就在這掛滿彩燈的淮河岸邊，仰望著那個注定被我牽掛一生的男子。

過了許久許久，孟生終于從錯愕中回過神來，問我：我們是否見過？

我的心里早已波濤洶涌，我好想大聲的喊出來，我要讓他知道我便是那只被他日日夜夜抱在懷里的白狐。可我不能那么做，只能裝出一副清淡的表情。

“公子的意思是……你見過我？”

他顯得有些局促，“說來不怕姑娘笑話，幾個月前，我曾做了一個夢，至今也無法忘懷，而那夢中之人和姑娘十分神似！青絲披肩，白衣似雪，特別是這雙眼睛……”

他的臉色微紅，我卻是心中一悅，隨即斂住了笑容，說道：“看公子衣冠楚楚，怎么說的話倒像個登徒子呢！”

孟生的臉果真紅了大半，仍然十分認真的說：“在下說的確是實言，絕沒有騙姑娘的意思！”

只是開個玩笑，竟沒想到他還認真了起來。我擺了擺手，“算了算了，就當你說的是真的吧。”而后取下彩燈上的紙條，問道：“我與你同時拿到，如若我想要這句詩，你應當如何？”

“君子當成人之美，姑娘若是想要，拿去了便是。”

“那就謝啦！”我笑著將紙條放入袖中，欲要轉身離去，意料之中，孟生果真叫住了我。

“姑娘，且慢！”

我裝出一臉不解，“公子有事？”

“我……姑娘能否告知在下芳名？”

我笑道：“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