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東西,注定是牽牽絆絆,永無止盡的。我要是能夠選擇,真想回到過去,和滾滾紅塵作一次了斷。可是我不能,我不會回到過去,更加,沒得選擇。
后來我知道救我的那個男孩兒叫孟生。我曾躺在他溫暖狹窄的懷抱里,默默的念著這個名字。孟生……孟生……我要記住恩人的名字,對,只是恩人。至少那個時候我是這么認為的。卻沒想到,曾經的一個名字,注定會在我的記憶里留下深深的烙印,帶著眼淚的清涼。
我的傷很快就好了。孟生曾帶著我去到后山,然后將我輕輕地放在草地上。他稚嫩的臉上寫著少許悲傷,清澈的眼珠也布滿了碎碎淚光。
他說:走吧,小白狐,去找你的家。
我愣在那里,既一時邁不開步子。
他繼續說道:走吧,別再讓人給捉了去。
我還是沒有動。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讓我停住了腳步,隱隱間覺得,或許我可以留下來。我只是不想離開,說不出為什么,或許我已經習慣了孟生懷里的溫度,以至我不敢再回到冰山,不敢再嘗試那生疼的冰冷。
我在心里告訴自己,我只是想要報恩,報了救命之恩我便走,走了就永遠都不會回來。
孟生就這樣呆呆的看著我,直到他說:我會想你的。我便再也不顧的往他懷里沖,直到爪子嵌進了他的衣服里,才歡喜的把頭往他懷里拱。
沒有人為我包過傷口;沒有人細聲細語的對我說過話;沒有人說會想我……唯獨孟生。
我終于還是留了下來,我變成了孟生的玩伴。孟生不過是個孩子,是啊,他才八歲,我卻足足比他大了九百九十二歲,但我喜歡他的笑容。與其和奸險之人相處,不如呆在如此天真的人身邊,那歡快的笑聲,足以蓋過琴簫的美妙。
可以說,孟生的童年有一半都是我陪他度過的。他練劍的時候,我就圍著他轉。看他青衫飄動,健步如飛,我就忍不住歡呼雀躍。他念字的時候,我就乖乖的蜷在一旁。他曾說過,念字的時候需要的是屏氣凝神,具體的意思我不太明白,我想大概就跟我修煉是一個道理。所以我只是乖乖的,靜靜的在一旁看著。
我想要報答孟生的恩情,可是我找不到任何機會。他本是將軍之子,又從小習文練武,在任何方面他都是有優勢的,所以我根本就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幫他。
我就這樣找能報恩的機會,找著找著,一晃眼,十年就過去了。
我還是每天和孟生呆在一起,還是和他同吃同住。孟生的娘親是為了生他,難產而死的。孟生其實很孤單,他什么心里話都跟我講,他需要更多的溫暖,所以我是他的朋友,一輩子都不會背叛他的朋友。
十八歲的孟生已經是一個翩翩小少年了,他越發的貪玩兒,叛逆。
有一次,他和幾個貴公子比試劍術。那幾人見了我,說甚是喜歡我的皮毛,硬要拿我去當賭注。我們相處整有十年,孟生自然不肯,那幾人激將于他,說不敢比就得立下降書。孟生年輕氣盛,從小又習得劍術,自是心高氣傲,便真的應允下來。
那次,孟生輸了。他們出了花招,趁孟生不注意的時候,在他的身后刺出一劍,孟生為了躲避那突來的劍氣,他就這么輸了,輸的毫不甘心。孟生說他們耍賴,不準把我抱走,可他畢竟只身一人,見我就要被他們捉去的時候,他竟然猛的撲到了地上,將我團團抱住。
那些人中為首的是丞相的兒子,因其父在朝廷上被大將軍屢次進諫偷稅之嫌,早就懷恨在心,顧將所有怨氣都發到了孟生的頭上。他們對孟生拳頭腳踢,孟生來不及還手,也無力還手,就這樣,我蜷縮于他的懷里,聽著他在我耳邊的悶哼聲,那一刻,我的心中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似是心安,似是難過。
我能夠感受到那些人踹在他身上的重量。我看到孟生因疼痛而緊握的拳頭,我聽到他在我耳邊說:我是定不會把你贈予他人的。我,哭了。
我的眼淚決堤而出,就那么措手不及的濕了臉龐。我想,有一種東西在我心里蘇醒了,它在我的心房扎了根。洶涌而出的,剎那間,姹紫嫣紅。
好像經過那件事情之后,什么都跟著變了。夜里,我不再乖巧的睡在他的枕邊,我只是等到他睡著的時候,再偷偷的睜開眼睛。我仔細的看著他,生怕漏掉任何地方。我的爪子輕輕的,輕輕地觸碰他的臉,又立刻閃電般的收了回來。如此反反復復,樂此不疲。
…………
我沒想到有一天孟生會長大,他不再天真的笑著,而是學會了皺眉。他會想好多好多的事情,多到我不知道的那么多。我開始了恐慌,我怕有一天,當他的心事足夠多的時候,我便再也不是他最好的朋友了,也不再是唯一。
我一邊盼著他長大,盼望著能夠看到他以后的樣子。又是那么的害怕,害怕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比九百八十二年……還要遠。
孟生真的就長大了。每每走到大街上,看他的女子總是那么多。她們穿著紅紅綠綠的衣服,花枝招展的出現在孟生的面前。孟生卻是搖起一把折扇,撩著一縷青絲,對著我笑。
孟生愛上了看書,他總是捧著一本書就是一整天,他喜歡念: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念完則是輕笑出聲,再坐到石凳上,抿上一口清茶。
我不懂他念的是什么意思,看他抿嘴一笑的模樣,我便歡歡喜喜的蹦跶到他腿上,搖晃著尾巴,一臉的無知。
他輕撫我的皮毛,盯著我的眼睛看,看的發了呆,看的入了神。他說:白狐啊白狐,如若你是女子,我定會愛上你的。
如此,我就深深的迷醉了,迷醉在他的話語里,迷醉在他的眼神里,無法自拔。那時,他已二十歲,做了少將。我,仍是一千歲。
…………
將軍忙于軍中事務,卻還空得下心來為孟生選親。
那段時間,我的腦袋里面總是空空的,我很少有機會見到孟生。他不是要忙著和這位小姐見面,就是要忙著和那位千金游湖。
我的心里是不好受的,但我并不擔心,因為我了解孟生,他不喜歡被拘束,卻又要顧及將軍的面子。
每每見到他一回來就躺在床上,然后大呼‘世上唯女子難伺候也’的時候,我就激動的蹦到他身上,趴在他的胸口,死活都不走。無奈,孟生只好任由我這只‘累贅’裝死,然后慢慢沉入夢鄉。而我,卻再也抑制不住眼淚,滴滴浸入他的衣襟,難以入眠。
我試圖要忘記曾經發過的誓言。我曾說永世都不要去愛,可我就那么愛了。我想了整整三百年都不明白情為何物,卻在遇到孟生之后,在十二年的時間里,便真正猜透這個字的由來。
我只想呆在孟生的身邊,這不過是我一個再簡單不過的愿望。我不知道以后會發生什么事情,無論是天崩或者地裂,那些都跟我沒有關系,只要牽扯不到孟生,亦是與我無關。
我沉浸在自己編織的生活里,以為自己堅持下去就會有幸福,萬萬沒有想到,孟生是人,他會有自己的思想,他能夠清晰的看著這個世界,能夠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他長大了,便意味著會和我拉遠距離,會走的很遠,有一天,走到我看不見的地方……
如果不是看到孟生的年少萌動,我是怎么也不會想到對他的感情會那么自私,自私到,只允許他所喜歡的女子只有我一個。
我是做不到的,在孟生的眼里我只是一只狐貍,或許和平常人家養的貓狗沒有什么區別。我對他做的,除了跟隨,還是跟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