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詫異的看著我,而后道:“情乃毒物。”
“毒物?”我不懂。
他笑了笑,然后說道:“山野之夫可談情,紅樓女子可談情,就連南去的燕也可雙宿雙飛,可,唯有天子不談情。大好山河,國泰民安是主,而國事繁重,男癡女愛是次。后宮三千佳麗,燕環肥瘦,因有盡有。若是友情,三千平分,每個后宮女子又能分得多少?所以,有情還似無情,情乃毒藥,提之不得。”
“那皇上不為情,又為何娶我?”
“呵,世人皆愛美,有佳人相伴,何樂不為?”
“我懂了……”
似是沒猜到我會如此淡然,皇上既一時無語。
想起此前與孟生的點點滴滴,我凄傷一笑,原來世上男子皆一樣,懂情的可以多情,不懂情的可以濫情。在我眼里,情字彌足珍貴,于他們來說卻是可有可無。原來皇上皇上要我并不是因為愛,而是享受我的容貌,充斥后宮罷了。
皇上見我又嘆又笑,不禁問道:“懂什么?”
我搖了搖頭,卻道:“我敬皇上一杯!”便將杯中之酒灌了下去。
皇上愕然,片刻之后大笑起來,舉起酒杯,也是一飲而盡。然后看著我說:“天色已晚,不如……早日歇息了吧。”
我笑了笑,回道:“皇上,珍重!”說罷,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皇上正欲叫住我,卻還未等開口就昏了過去。
我看著他熟睡的臉,思索片刻,還是回身替他蓋了件披風。而后在原地轉了一圈,便化作了狐貍,從窗口跳了出去。
我修煉千年,這重重宮門絲毫攔不住我,倒是苦了皇上,恐怕要到明日天亮才能醒來,到那時,一切又都是新的開始了。
我略一施法,他灌下了杯中之就,便忘掉了所有事。忘了迎娶過我,也往了我曾是孟生的妻。我只為了孟生此生能好過,如若皇上忘了我的存在,就不會怪罪于他,而孟生也能繼續做他的鎮國大將,與異國公主白頭偕老。
本來我可以讓皇上記住所有的事情,我一旦出逃,他便會降罪于孟生,可思來想去,我終是狠不下心。興許是我千年都欠他的吧,哪怕他辜負了我的一片真情,我也要為他考慮周全,這傷痛,是我自找的。
我落魄的走在大街上,忽聽有人喚我,“姑娘,買只兔子吧!”
我走了過去,之間一只小白兔被關在了竹籠里,用一雙哀怨的眼睛看著我。
忽然胸口像被石頭給壓住了般,悶痛的難受。
初見孟生時,我也是這樣,只因感念他的救命之恩,我選擇了留在他的身邊。卻不曾想,最后如中蠱般深深地愛上了他。
那店家見我發了呆,便說道:“姑娘,這是今早我從山林里捉到的,便宜!您給三兩銀子就夠了!買回家當個寵物也行啊!”
寵物?當初孟生救我,莫不是也為了養只寵物?
我打開竹籠,將白兔抱在懷里,從袖間變出一錠銀子來。“這是十兩,不用找了。”然后轉身離去。
我走到一個僻靜處,將白兔放在地上,輕輕的推了下它,“回去吧,去找你的家!”
那白兔見得了自由,便急切的向遠處奔去,稍一片刻就不見了蹤影。
我還立在原地,看著無云的天空,心想:若是當初我沒有選擇回頭,像它一樣,去找一個能容我之處,現在,我又會怎樣呢?
陪在孟生身邊那么多年了,了斷此情哪是那么簡單的,現在我孤苦無依,將軍府已無我容身之地,我又該去哪里呢?
我漫無目的的走著,恍惚間,來到一片樹林,再一細看,這不是當初我被箭射傷的地方嗎!
我化作狐身,躺在一棵樹下,之前還晴空萬里,突然卻下起雨來,像我的心情一樣。彌留之際,異常的茫然和無措。雨滴沁入我的皮毛,我卻無力舔舐。我閉上眼睛,想就這么睡死過去。
就在頭腦昏沉之時,忽聽旁邊響起了腳步聲。我瞇著眼,微微抬頭,卻見又是那個和尚!只見他頭戴斗笠,單手持杖,正微笑著看著我。
我也懶得開口,便翻了身,繼續假寐。
他卻嘆著氣說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白狐啊白狐,你看千年修為,卻癡迷塵世,實在可嘆哪!”
我冷眼道:“我與孟生成婚那日,你就隔空傳言挑釁,今日又出現在這里,只是為了看我的笑話嗎!自打彩燈會上撞見,你就苦苦糾纏,大好時光不去誦經念佛,卻來管這檔閑事!臭和尚,你還是快走吧,敲你的木魚,拜你的佛祖,別再讓我看到你了!”
“白狐,你還不明白嗎,此生你與孟生無緣,才會遭此下場,如今你已受此劫難,何苦又要浪費了你的千年修為呢?”
我睜開眼睛,定定的看著他,歇斯底里道:“既然無緣,為何又要讓我們遇到!難道老天只喜歡捉弄別人嗎!”
“蕓蕓眾生,皆有定數,這是你應有的劫難,逃也逃不掉的。”
我不再說話,而是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水珠。他蹲下身,看著我搖了搖頭,“隨我去吧,與世隔絕,悉心聽教,不枉修為,得道成仙。”
像是頃刻間看淡了一些東西。和尚嘴里念著我聽不懂的經文,慢慢向前走去。而我也情不自禁的邁出了步子,緊緊跟在他的身后。
…………
我隨和尚來到了一座寺廟。寺廟坐落在群山環繞中,卻是與世隔絕。廟里住著一群和尚,他們都管持杖和尚叫師傅。從此,我也隨他們叫他師傅。見我是只通體雪白的狐貍,整日跟在師傅前后,他們也似乎并不驚訝,給我的吃住也與旁人無異。
我日日隨師傅坐禪,聽師兄們誦經禮佛,雖然也聽不懂是什么意思,但心境卻比以前平和許多。我也沒再化作人身,就算是坐禪,也只是后爪著地,前爪彎曲,潛心的向佛祖的金像叩拜。
日日誦經禮佛,日子也在無聲無息中流逝。白天和師兄們一起做早課,聽經文,到了晚上,我卻是一個人,躍到寺廟外的山峰頂上,看著天空的星星發呆。
寂靜的夜里,能借著月光,依稀看到孤零的樹影,還有少許清風拂過,吹得我的毛發亂糟糟的。
一日,我像往常一眼躍到了山峰頂上,卻見師傅盤腿坐在那里。見我來了,含著笑看我。
“師傅?!”我有些吃驚,師傅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他卻是笑著說:“你夜夜都會獨自來到這里,坐一兩個時辰再回去,真當為師不知道嗎?”
我無語。
他卻繼續說道:“放下放下,了無牽掛,一旦有了牽掛,即便處在深山與世隔絕,也終是放不下的。”
“師傅的意思是說,我還未放下過去種種?可我現在已經心靜如水,無牽無掛了。”
“有無牽掛,要問你的心,只有你的心……最明白你在想什么。”
“師傅……”我的心突然亂了起來,像是被窺見了某種心事而想要設法將自己藏起來。
“白狐,下山吧,去找你的答案。”
“師傅!”我大驚。
師傅卻說道:“你還會回來的……”,便轉身離去。留我一人僵立在那里。
…………
我還是下山了,便會了白衣飄飄的模樣。想著師傅最后說的那句話,我的心情是復雜的。
看著山林間草長鶯飛,我不禁感嘆這人世變化。在寺廟里,日日如初,春去秋來,哪里會知道這外面的變化。而今,我就要到著許久不見的地方,見那許久不見的人,心,卻彷徨了起來。
我走到了大街上,到處人聲鼎沸,與當年無異。
詢問之下,方知孟生早已被革職了。聽說他早前參戰失利,又因朝中之人嫉妒他無功受利,得此鎮國大將的頭銜,便處處刁難。他可謂四面受敵,最后終于被皇上革去了官職,此后便一直賦閑在家。
聽聞這個消息后,我竟有些難過。只嘆世事無常,命運難測。
老遠就看到了將軍府邸。我站在原地,始終邁不動步子。看到他了我應說些什么?問他近日可好?可,好與不好又與我有什么關系呢。
當初我逃離皇宮,因不愿看到那大紅的‘喜’字而不辭而別,現在想想卻有些后悔。打聲招呼也好啊,就算是留個念想,再次見到也不會因突然而顯得尷尬吧。
雖然不知如何是好,到底還是走了去。
我站在大門口,抬頭看了看門匾,已改成‘孟府’了。也對,已不是將軍了,不改倒攬了個欺君之罪。
大門敞開著,我走到門口往里探了探,心里正想著怎會無人時,突然聽到有人說話。只見一個小男孩兒,頭發綁成兩個鬢角,一搖一晃的跑到了庭院里。眼睛撲閃撲閃的,一臉鬼靈精。
我不禁走了過去,細看之下,那孩童的輪廓竟長的與孟生有幾分相似。我心中一驚,莫非……這小孩兒是孟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