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倚著他的肩，四周靜靜的，靜的讓他以為我都睡著了，然后我被他抱著躺下，耳邊傳來他久違的安寧的呼吸聲。我睜開眼，盯著他熟睡的臉發呆。

征戰數月，他的眼簾因沒得到安心充足的睡眠而布上黑影，終于像我所期盼的那樣，能和孟生面對面的入睡。可這段日子，我的心卻像附上枷鎖般沉重不已。數月來，我軍戰績甚優，異國節節敗退，只是不知道他們接下來會采取什么戰術。

明日一戰，至關生死，孟生作為前鋒，很容易遭人暗算，所以我必須倍加小心的守護在他身邊。有我保護他的安危自是不必擔心什么，可是，想到此前死在我手里的那些凡人，我就忍不住打寒顫。

我何曾殺過人，當年就連比干殺我狐族千百口，我也只是站在一旁看著他死在妲己的手里。恨是自然，可我終是下不了手的。但今日，我已是孤剩下的唯一一只狐，我卻要殺害與我并無仇恨的凡人。

為了眼前這個男人，為了枕邊的一縷相思夢，我做了一名儈子手，這與妖魔又有何區別呢。孟生只見我英勇殺敵，與眾士舉杯高歌，又怎懂我心底的怨痛和惆悵呢！看著那些倒在我馬下的尸首，我甚至感覺眼睛快被鮮紅給擋住了。我不忍殺戮，卻又殘忍的一刀刀刺入敵人的身體。他們……只是凡人，對我而言，手無寸鐵的凡人……火盆里響起樹枝爆裂的‘啪啪’聲。夜，那么深，那么靜，心卻亂的沒了章法。

翌日，號角吹響，戰士們整裝待發。

孟生騎上馬背，揚言道：“今日我定將敵軍全軍殲滅！以告慰先父的在天之靈！”

與孟生的雄赳赳氣昂昂相比，我卻絲毫不在狀態。我看著孟生，試探的問道：“你難道真想把他們趕盡殺絕？”

他也不多想，便答道：“皇上曾想過和他們和平共處，可他們不知悔改，反倒多次來犯。父親征戰多年，卻死在這黃沙漫土實在可恨！若不把他們血灑沙丘，我誓不為人！”

我從未看過孟生如此可怖的臉，在我的記憶里，他總是白衣袂袂，也許我從未看清楚凡人的世界。孟生也是人，他也會有仇恨，當一縷青衣染上了血腥，人性就變得可怖了起來。

我騎上了馬，心事重重的跟著孟生前行，看著渾濁的天空，我總預感會有什么不好的事發生似的。

探子來報，敵軍此時尤為松懈，正是反擊的好時機。孟生下令，從后圍包抄，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我隨孟生打入敵軍的時候，雙方正在激戰，看著孟生拔出長矛與敵軍廝殺，我的心卻茫然了起來，突然想，我當初隨孟生出戰是不是錯了？

孟生幾次遭遇突襲，都是我暗中助他。看到那些人圍剿孟生的時候，我確實發怒了！我不忍看到孟生遭此險境，除了與他并肩作戰外，我別無他法。

幾次面臨來勢洶洶的敵人時，我都忍不住伸出了爪子，狠狠地插入他們的血肉。這些，孟生都不知道。我如妲己挖出比干心臟般撕裂敵人的骨肉。這些，孟生也不知道。如今，敵軍所剩無幾，孟生卻要與他們血戰，除了有皇上的旨意外，還有孟生的私恨。

看著孟生殺敵的身影，我真的不知道，我所愛上的直視當初溫柔待我的他，還是，此時被仇怨所困的他呢？

正在我愣神之際，突覺腰間一陣刺痛，回過神來，才看到敵方士兵趁我不備，既用長刀刺傷了我的腰。那士兵見我受傷，正欲補上一刀的時候，我一掌劈了過去，雖沒用力，卻還是將他打出數米遠。

我將手掌放于腰間，輕輕地撫摸幾遍，那傷口與血跡便瞬時消失。那士兵口吐鮮血，看到我的傷口奇跡消失的時候，在驚駭中陷入了昏厥。

我環顧火光沖天的四周，竟像一個置身事外之人、或許正如妲己所說，有的事情一旦出了手，就再無回旋的余地了。

孟生在兩面受敵的情況下，身上已多出了幾道傷口。看著他盔甲上傾瀉而出的鮮血，我再也忍不住手舉長劍，朝著敵人狠狠地看了下去！恍惚間，我甚至感覺又來到了幾百年前的戰場。

那時我屋里化成人形，躲在一旁，看著紂王在黃沙之間，血染了半邊天。那時妲己是否也和現在我的感受一樣呢。

我拼命的揮著長劍，眼前已被淚水蒙住，也許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怎么會變得這樣血腥。破了著千年的大忌，只是不愿再看到孟生受傷。

很快，敵軍便被打退了。我撲到孟生的身邊，心疼的撕下衣擺為孟生包扎。他打量著完好如初的我，既不可置信的問：“你怎么沒有受傷？”我無言以對，而后只聽他灑在風中的一句話：“我剛剛明明看到你被刺傷了……”

…………

如果換在很久前，或許我會覺得此生我與孟生會像藕絲般牽扯不斷，否則我不會進入大將軍的夢里，逼他成全我與么個是的婚事。原以為，盡快成婚就可以省掉很多后患，可人算不如天算，大將軍去世，我與孟生拜完了高堂就趕著出征殺敵。總算是成了夫妻，心卻被多變的命運捉弄著，才發現，原來我也會害怕。如若我勝不了天，那結果……又會怎樣呢？

敵軍潰敗，孟生下令乘勝追擊，他說此時不追，難免會遺留后患。可我卻心生預感，仿佛前面是一個萬丈懸崖，我的心怎么會如此亂，難道接下來會發生些什么？正欲開口阻攔，孟生卻已帶著人馬沖了過去。我只好緊隨其后。

人心是復雜的，孟生也是一樣，曾以為我很了解他，可是……我錯了。

當我們趕到的時候，敵軍已顫瑟的紛紛后退。我與孟生各乘一騎，他在我的旁邊，我卻恍惚的如隔了一層透明的紗。原以為此戰一勝便可回京復命，從此我與孟生共諧白頭，但我錯了，從見到異國公主的那一刻，我就該知道，這場戰役勝不了了。于我來說，應是早就輸了。

黃土風沙間，一雙如玉芊手掀開了轎簾，異國公主如一朵初綻的牡丹，聘婷的出現在我的面前。她魅惑的笑靨，像身處這血戰之外的精靈，踩著云朵般，淡定而高傲的向我們走來。鮮艷如血的紗幔在風中搖擺，她竟美得不帶任何瑕疵。特別是看到那雙眼睛的時候，我的心便抑制不住的慌亂起來，她居然和我有著同樣的眼睛！一樣的清亮，一樣的魅惑，望一眼，便不可自拔。

我忍不住側身看了看孟生，他的臉上沒有表情，只是緊握的雙手松懈了下來。他的眼睛隨著異國公主的步調而移動。我聽到他說：“想不到著草莽之地，既然有如此傾城佳人。”然后，我的心就碎了，似乎還聽到他噎在心里的那句：若她不是這蠻地的公主，我，定會愛上她的……

我，害怕了。害怕那個和我有著同樣美麗眼睛的女人。我是狐，她是人，她和孟生是同類，這一點，我一輩子都比不上。或許我犯的最大的錯誤就是太過自信了，總不把孟生當普通人，一個被我所愛的男子，一個被我生死追隨的男子，他豈會是個普通人呢。可，我應當知道，孟生他就是個凡人，有仇恨，自然也有貪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