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理想已經變成了一件可笑的事情。

十七八歲的少年，雖然仍舊處于愛做夢的年紀，但多少明白一些世情。怕人嘲笑，很多人都把理想埋在心里，從不宣之于口，直到歷經滄桑后變成嘲笑別人的人。

此時聽著面前的胖少年鄭重其事的說著要拯救世界，大家第一反應就是故作老成的想要笑，可是想到如今的環境，卻發現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

我可能永遠也成為不了那樣的人，但我希望那樣的人能更多一些——這大概就是多數人心中的真實想法了。

鄭優秀當眾說出崇高的理想，似乎有些難為情，緩了緩又補充道：“你不知道我們來港口的路上救了多少人，可每次歷經艱險把人救了，那些人留下一句謝謝，然后就逃得無影無蹤，誰傻得和我們去拯救世界？”

“即便如此，他們、小夢姐他們還是一如既往的救人，然后發出邀請，被人拒絕，最后還要耐心的給別人講解逃亡的路線。”

“那些人多聰明啊，可這個時代，最需要的反而是他們這些傻子。”

“我想做這個傻子。”

他靜靜地述說著心里話，臉色已經自然了許多。

其實能夠想象，如果最后世界得以恢復到原來的樣子，靠的必然是小夢這些迎難而上的人。但在那一天到來之前，需要的是更多人不斷的犯傻。

鄭優秀已經要變成這樣的人了。

蘇杭暗嘆口氣，沒來由感到有些慚愧。

“那你想讓我們做什么？我們能做什么嗎？”旁邊有人輕聲問了一句。大家都還是十七八歲的高中生，還沒有徹底被世俗同化、磨去棱角，其實并不缺少少年人的熱血與勇氣。

鄭優秀看看面前的人，慢慢搖頭：“抱歉，我只是太失望了……我以為會有很多人站出來，可最后發現即便是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沒有人去做。如果所有人都能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被感染后都能自我解決，或者把自己鎖在家里，局面就不會失控到現在這種樣子。”

“可是連這種人都很少很少。記得當初剛隔離的時候嗎？我們那個班，每天都有人從隔離區逃跑。就算到了病毒全面爆發的時候，還有被感染的人隱瞞不說，然后我們一個班，除了我之外，全部完蛋了。”

“這一切怪誰呢？原本可以少死很多人的。怪病毒嗎？病毒哪有那么可怕？”鄭優秀嘆口氣，看著眾人說道：“我就是感慨一下，沒有綁架你們的意思。其實你們做得比很多人都要好，至少你們班隔離到了最后。”

“那我們還是坐船走吧。”少年人的勇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后面有人又說了一句。

鄭優秀沒有繼續反對，也許是自己太激動了，要求的太多，畢竟她們大多數都是身嬌體弱的女生，能夠自給自足不害人，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蘇杭沉默了會兒，緩緩說道：“她們的用處不在這里。如果真有安全的地方，加上足夠的外在條件，可能她們才是未來的主角。”

鄭優秀愣了下，隨即明白過來，面前的是一中最好的一個班，絕大多數都是學霸，或許換個地方，真能大放異彩也說不定，“那你們去找船，我得去找找‘幸福小區’，那里有一個研究員，如果能帶著他一起離開，或許真有希望。對了，差點忘了……你還記得具體位置嗎？”

蘇杭仔細回憶了一遍，“幸福小區，B棟，11號。應該是這個，要我陪你去嗎？”

鄭優秀略微想了想，搖頭道：“算了，你還得去找船。我就是去碰碰運氣，這么多天了，也不知道人還在不在。”

小夢他們大概也想不到后面的這些事情，當時只是說了地點，并沒有細說那個研究員的名字，這樣找過去，還真是只能碰運氣了。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林佑安于是以班長的身份現場開了個班會。

體育委員蘇杭、地理課代表陳乃馨負責去港口找船。

生物課代表李青芷負責整理災變爆發后的各類信息，以及活尸的種種特點——如果一切順利，這些發現以后或許能用上。

其她人也各有任務在身，一時無事的人都被派出去尋找物資，“上了船，可能要在海上走很遠，得多備一些食物水源，以及各類生活物品。”林佑安有條不紊地分派著任務。

大家都沒有異議。

在場用過槍的只有蘇杭和林佑安，一切安排完畢后，兩人開始分頭教導著其他人使用槍械。這個過程中，蘇杭幾次看她，發現她語速極快，不像平時充滿耐心。

蘇杭察覺到她內心似乎很迫切，想要詢問，林佑安卻避開他的目光，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路上小心，安全第一。有消息了就來這里集合。”她最后說道。

蘇杭沒有辦法，只能跟著人群往外走，回頭看時，林佑安正在留下的那些人身邊來回走動，不時詢問著什么，雙眉緊皺。

“等等。”他對旁邊的陳乃馨說道。

陳乃馨一臉訝異。

蘇杭轉身往回走，隱約間聽見那邊正說著“……你當時都留下來等他了，怎么你倆還這么疏遠……你說那個警察……問啊一直在問……也是奇怪……”

蘇杭走過去，留下來的李青芷等人“噫”的一聲，他已經拉著林佑安的手快步走到了旁邊的樹后。

林佑安的目光慌亂起來，“你、你干嘛呀。”

“你有心事。”蘇杭輕聲道。

“我沒有。”

“……那你笑一個。”

林佑安轉身要走，蘇杭雙手抓住她的肩，“到底怎么了？”

林佑安沉默著，避不開他的目光，干脆閉上眼睛。

蘇杭愣住了。

氣氛開始升溫，危險又迷人。

林佑安徒然感到有一股熱氣噴打在臉上，睜眼時看見蘇杭的臉越來越近，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目光驚訝。

蘇杭呆了呆，意識到自己會錯了意，“我、我以為……”

林佑安噗的一聲笑了出來，臉頰兩側綻出一對淺淺的酒窩。

蘇杭也笑了，緩緩道：“是因為……陳姐？”

“啊，我還不知道她的名字。”林佑安眼神戚然，“她是為了救我……我之前對她的誤解太深了。”

蘇杭沉默了一會兒，“還有別的原因嗎？”

“我不知道。”林佑安蹲了下來，雙手抱住膝蓋，臉色復雜，欲言又止。

蘇杭陪著她蹲下。

林佑安偷偷地看他一眼，小聲道：“我小時候做過一件錯事，后來報應來了，爸爸失蹤了，我也變成了野孩子。”

蘇杭被刺了一下，但他不認為班長是有意刺激他，于是很快忽略這個“也”字，又想起她兩次夢話都說著“對不起”，微微點了點頭，“你也說了是小時候……你干什么了？”

林佑安的聲音更小了，“我叫人把同班同學揍了一頓。”

蘇杭笑出聲來。

林佑安也跟著笑，臉頰上的酒窩越來越明顯。

蘇杭漸漸安靜下來，“就因為這個？”

林佑安看著他，幾次張口，幾次欲言又止。最后她說：“我從來沒想過欺騙你，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說。”

蘇杭聽得莫名其妙。

林佑安卻不愿意繼續說了，又看看他，嘆口氣，起身從樹后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