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漸漸復蘇的時候，他聽到了一陣陣的雨聲。那雨積蓄了數日從天而降，聲音卻和平時不太一樣，噗嚕噗嚕，一片柔和。直覺告訴他，附近應該是片湖泊或者河流。

然后他睜開眼，眼前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見。

等到麻痹的四肢慢慢能夠回應大腦的指令，才感覺到手腳早已被緊緊束縛，一愣之間，他開始想起不久前發生的事情。

按理來說，對方既然電暈了自己，完全可以當場弄死，又或者扔在路上當作活尸的口糧，既省心又省力。然而照現在的情況來看，對方貌似把自己連人帶物一起劫了，這算怎么回事？

自己雖然長得很好看——臥槽？不會這么倒霉吧？

不不不，應該不會，畢竟不是妹子，而且雙腿還綁得這么緊。

那究竟什么地方被他們看中了？

他左思右想也沒想通，倒是覺得這一天過得，簡直太糟心了。

算了，終究還活著。

一念至此，他無聲地笑了笑，強行驅走煩惱，趁著還有睡意，在綿綿的雨聲中又睡了過去。

想不通的在夢里繼續想，夢里什么都有。

……

再一次醒來的時候，肢體還是有些麻痹感，使不上太大的力氣。察覺到身體沒有什么不適感，他微微松了口氣。

時間似乎已是白天，隔著眼皮能感覺到強烈的光線。身邊有人正在說話，他記得其中一個聲音，略微想了想，干脆閉著眼睛繼續裝睡。

“……不會死了吧？”

“不能吧，就電了下，前幾個都好好的啊?！?

“那咋還沒醒？”

“我哪知道？你拿大耳刮子抽幾下看看?！?

蘇杭眉毛微動，口中哼哼著睜開了雙眼。

風停雨歇，陽光從窗外灑進來——那窗戶被幾塊木板釘死，只留下幾道手指粗的縫隙——入目是斑駁脫落的墻皮，整個房間彌漫著一股濃濃的騷味，四下里散落著各種生活垃圾。

燙著泡面頭的男人站在面前，剛抬起手，嚇了一跳，“你、你什么時候醒的？”

蘇杭還沒想通對方的用意，沉默不語，繼續觀察著身處的環境。

房間不大，除了一張床，便再沒有別的家具。床上坐著一人，那人全身肌肉虬結，光溜溜的頭上紋著一朵鮮艷欲滴的玫瑰，一眼看過，先就讓人怯了三分。

——這該是之前在身后電倒自己的那個了。

床上還放著熟悉的書包，那是他之前搜集到的食物，讓他意外的是，書包還是鼓鼓囊囊，里面的東西看起來都在，居然沒有被糟蹋干凈。

“和你說話呢，發什么愣？！”泡面頭的大耳刮子終究還是照頭抽了下來，蘇杭下意識撇頭要躲，目光隨之移開，正好看見靠坐在角落里的最后一人。

那是個圓臉的胖少年，身上穿著同樣的一中校服，臉色漠然，雙手背后，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蘇杭又愣了下。

泡面頭抬起手還要打，大光頭卻咳了聲，聲音沉穩，“認識他嗎？”

蘇杭心里還在猶豫，嘴上已經迅速給出了回答，“不認識?！?

大光頭慢慢將目光從他臉上移開，望向胖少年。

胖少年如夢方醒，看看房間里的三人，一臉茫然。

蘇杭雖然不清楚怎么回事，但還是佩服對方的演技。

大光頭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盯著兩人又看幾眼，漸漸興致全無，罵了句臟話，要躺下時，就聽見泡面頭站在窗前興奮地叫道：“老大，又來‘快遞’了。”

“快遞”顯然另有所指。一個“又”字，蘇杭一聽便明白了，自己就是那倒霉的前一個“快遞”。這種感覺很不好受，辛辛苦苦一整天，結果被別人守株待了兔。

大光頭聞聲而起，走到窗前看了看，旋又從腰間取下電擊槍，看向縮在角落的胖少年。

胖少年掙了掙肩膀，示意被反綁著的雙手，“我不會跑?！?

大光頭發出不屑的冷笑，領著泡面頭出了房間。

房門被重重的關上了。

蘇杭等了一會兒，低聲問道：“……你也被抓來了？”

這是句廢話，蘇杭只是隨意找了句開場白，指望胖少年給他解釋解釋這里的情況。但胖少年表現得很高冷，低著頭，一副不想說話的樣子。

蘇杭沒有再開口，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胖少年名叫鄭優秀，是隔壁班的同學，大概是高二的時候，胖少年每次在教室外罰站，蘇杭都能和他相遇在走廊，漸漸的便處成了無話不說的“站友”。

但現在畢竟不同了，蘇杭能感覺到，胖少年應該也經歷了一些糟心的事情。這不奇怪。自己剛出來不過一天，目睹城區里的變化，就已經快要絕望了。真不知道城區里的人這些天是怎么過來的。

由此想到被關在郊外隔離的同班同學，他們還不知道外面變成了什么樣子，還眼巴巴等著自己帶著食物回去，以為只要老老實實隔離，就不會波及到外界……

想到這些，蘇杭內心苦澀，忍不住笑出了聲。

鄭優秀似乎被笑聲刺激到，抬頭看他一眼，“……你笑得還是這么難看?！?

蘇杭又笑了下，再次問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第一天出來？”

“昨天剛出來，沒食物了……出來找了些吃的，然后就在這兒了?！?

“其他人呢？”

“都還在?！?

“……你們可真聽話?！?

鄭優秀的臉上沒什么表情，聽不出是嘲諷還是佩服。

蘇杭等了片刻，見他又低下頭開始沉默，只好繼續問道：“你……你是怎么到這里來的？一中的人不是都分開隔離了嗎？你們班……就在R城?！?

鄭優秀忽然罵了句臟話，仍舊低著頭，咬牙切齒地說道：“不知道哪個王八蛋不聽話跑掉了，一夜之間，外面到處都是活尸，大家死的死，跑的跑，到第八天，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們……”

比起隔離在郊外的同班同學，鄭優秀他們顯然經歷了更多的惶恐。

當這些分在R城的同學，目睹整座城市的淪陷，那些熟悉的陌生的同類，一夜之間成為滿大街的行尸走肉，心里該是多么的絕望？

——蘇杭此時已經能夠想象得到。

鄭優秀平復著激動的情緒，繼續道：“后來有飛機過來，在天上喊話，讓我們緊閉門窗，等待救援，然后……”他抬起頭，發出“嗬”、“嗬”的笑聲，“然后活尸破門而入，特么的直接就把里面的人吃了，就像你撕開包裝袋，吃掉里面的食物一樣。”

蘇杭下意識打量著身處的這間房子。

鄭優秀安慰了一句，“這里離得遠，暫時還安全?！?

蘇杭“嗯”了聲，“那些活尸沒這么厲害吧？我昨天出來也遇到過，追了我兩個多小時，看著也就是耐力好一點?！?

“活尸都是夜貓子。”鄭優秀看起來有些疲憊，額上出現細密的汗珠，隨口說道：“白天還好，到了晚上，就特么像打了興奮劑一樣，成群出動，有時候連同類都吃，別說破門而入，連趕過來救援的飛機都墜毀了好幾架?！?

“其它地方呢？”

“應該都差不多?！?

蘇杭沒有再問，轉而關心眼下的處境，“他們抓我過來，是想讓我繼續替他們搜集食物吧？可我想了一夜，也沒想明白他們哪里來的信心，認為我出去了還會回來?！?

鄭優秀抬手指了指身上的校服。

“不會吧？”蘇杭失聲笑了下，“這也太諷刺了，這種喪心病狂搶別人活路的人，居然會寄希望于別人顧念同學之情——以為留下一個人質，就可以要挾另一人？”

“不能嗎？”鄭優秀反問道，突然間來了點興趣，“那如果真這樣，他們放你出去，你還會回來嗎？”

蘇杭略微想了想，直言道：“不會。”

這話似乎有些傷人，他看到對面鄭優秀的臉色變了下，還沒來得及解釋，徒然間意識到不對勁，“你……”

角落里，鄭優秀慢慢站了起來，雙手不知何時解開了束縛，慢慢點了點頭，開口道：“我也不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