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會!
也許不會!
少女最初接近聆挽塵,就是因為青年女將后人的身份,自己從小對沈清的崇拜向往,年少時,常常夢中幻現自己披甲執銳,一身凜然正氣,一馬當先,立于千萬軍卒前頭。
敵方將士,見之自己,如遇虎狼,丟盔棄甲,抱頭鼠竄,為沈家創下累世功勛,以女兒之身昂首上朝,被當今天子封為南陳第二位女將軍,載入史冊。
但話至嘴邊,變成了果斷鏗鏘的:“不會!”
這是少女的回答。
幾乎是肖玨話音剛落,答案就脫口而出,沒有任何遲疑,她已嫁為人婦,不說做一個丈夫死后多年,依然堅守空房的貞潔烈女,但基本的為人妻道理,要拎得清,何況她還是沈家女兒。
聽到自己不想聽到的答案,肖玨臉色一黯,他想沖到少女臉上怒吼:“明明是我先來,他后到,而且你起初對我也有好感,若是當初我們不那么矜持自傲,早早在兩家父母的見證下訂立婚約,不再執著于要一份不慘雜家族利益的感情,你沈纖,一定是我肖玨的妻子!”
那種事,他做不出,這就是他的自傲!
既然已經輸了,雖然并非輸得一敗涂地,但也得認,那位女將后人,真是憑借得天獨厚的運氣僥幸贏了他,只能歸咎于天意使然,他很不服氣,難道就因為聆挽塵是女將后人,就得這么寵著嗎!
其實站在聆挽塵的角度,非但沒贏,反而是真地輸得一敗涂地,自己差一丟就讓人抹了脖子,親眼目睹自己剛認下不久的姐姐香消玉殞,僥幸撿回一條命,做了千衛統領想報仇,卻查了多年也沒查出幕后主使,報仇無門,這件事一直郁結在心中。
收起情緒,兩人擦肩而過,走到百步開外,肖玨還是控制不住回了一次頭,沈纖卻一直走到自家宅院,也沒有回頭!
她本想代丈夫問一問,那一次在榜眼郎的家鄉外,是不是肖玨策劃的千人圍殺,但想來這位心思深沉的肖家嫡長子,不大可能會如實相告。
畢竟如今兩人形如陌路,不過丈夫似乎在一開始就猜測是這位肖家嫡長子所為,倒也不用她提醒,自己以前使用的那些小伎倆,在丈夫手里就沒占到過便宜,她那男人,可不是虛有其表呢。
…………
赤水拂意山門前,今日是弟子進山報到的日子,聆挽塵領著丫鬟臨近時,山門前已經聚集了一片烏泱泱的人群,沒有排隊,大家三五成群聚在一堆,各有各的圈子,今日進了這道門,就得明年大年三十才能回家了,所以很多人并不著急進去。
看到聆挽塵到來,拋開赤水拂意門開山大弟子的身份,青年之前可是女將后人,是南陳的頂梁柱,高度比大涼山還高的那種,接下來的日子里,更是他們的大師兄,所以還在閑聊的人群自然而然地把目光偏過來,想要上前巴結,當是交個朋友,又怕這位大師兄不領情,熱臉貼上冷屁股,就像是牧馬人好心給馬修蹄掌,反遭馬兒好心當作驢肝肺,一腳踢在腦門上,這么多人看著,要多尷尬就有多尷尬。
聆挽塵不是個會主動與人示好的性子,目視前方,徑直向山門內走去,跟在姑爺身后的丫鬟,縮了縮脖子,這么多雙目光盯過來,就像是一群看著了有縫蛋的蒼蠅,幸好自己的姿色不算出眾,在這群被選進赤水拂意門的女弟子中,連水靈二字都勉強。
眾人雖然不太敢上前結交,但聆挽塵的神色并不倨傲,倒也沒因此招人埋怨,只是某些女弟子看向青年的目光,與看身旁其他男人不同,她們都還是處在花樣年華的完璧之身,尚未經歷男女之間的那點事,也沒有婚約紙書的束縛,見著氣度不凡而五官俊朗的男子,心中難免會掀起些許漣漪。
跨過山門,來到擎天臺下,身邊的丫鬟已經被他送去女弟子院,在赤水拂意門修行,男女是分開的,吃穿住行皆是如此,雖說門中一眾掌教不提倡清心寡欲,但避免男女感情糾紛,弄得山門內部一地雞毛,所以將招進來的男女弟子分門別類,中間不是隔著一道院墻,而是隔著好幾座山峰大殿,“鑿壁偷光”,或者趴在墻頭上偷窺的事情不會發生。
山上修行時,哪個弟子膽敢越矩行事,與異性弟子偷嘗禁果,不被人發現也就算了,一旦東窗事發,會被掌教立即廢除辛苦習來的修為,逐出山外,做回普通人家的孩子,那時候的婚配嫁娶,就自如人意了。
不過每年的大年三十下了山,想娶誰,想嫁誰,門內掌教都管不著,只要別把兒女之事帶進山里就行,畢竟身為開山大弟子的聆挽塵,家里放著這么一個美嬌妻,都只能望洋興嘆,而不能隨意解渴,其余普通弟子,誰還敢去觸掌教們的霉頭。
擎天臺下,一個孩子正在玩耍,這個孩子聆挽塵見過,第一批弟子參加初選時,被老鴉牽在手里,他當時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沈纖身上,但值得讓老鴉好好牽著的孩子,不說是南陳獨一份,但孩子的身份絕不簡單,所以當時的聆挽塵抽空打量了好幾眼,可無論他怎么觀察,這個孩子都很普通,身子骨在同齡人中略顯單薄,而且只有五六歲大,在私塾學堂里,只是剛剛到了蒙學的年紀。
這個年齡段的孩子,不管是身體,還是心思,都是一張純凈無暇的白紙,別人給他涂上什么顏色,孩子的心里就是什么顏色,比如那些剛進學堂讀書認字的孩子,回到家后,老是喜歡用教書先生在課堂上說過的只言片語反駁其他人,:“我們老師說過,這樣做是不對的,那樣做才是對的,我們老師還說過……”
把教書先生說的話奉為金科玉律,他們只知道,既然父母讓自己跟著老師學,那不管老師說什么,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自己只要有模有樣地跟著學就是了,還不怎么會獨立思考。
經過初步了解,這個孩子的身世很普通,就是一個農人家的娃兒,但現在的身份卻很不普通,是某一位掌教在南陳的接班人,沒有經歷大網篩選,是某一位掌教自己發現的,那天讓老鴉親自去接,是因為那位掌教那時候還沒有學會南陳官話,不知道如何與孩子一家人說明白。
見到聆挽塵到來,孩子竟主動跑上前打招呼,叫了一聲:“大哥哥。”
聆挽塵不明所以,他與孩子素未謀面,不會有哪家孩子未經父母教唆,就跑到一個陌生男人面前隨意叫人“大哥哥”,聆挽塵很確定,自己和這個孩子是第一次近距離地面對面,五六歲的孩子不會輕易對一個陌生男人釋放自己的善意,如果是像沈纖或者王湘意那樣生得一副俊俏皮囊的女人,倒是不足為奇,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論男女老少。
青年自認五官端正,但還沒到讓孩子一見面就心生喜歡的地步,不過自己以前是女將后人,也做過千衛統領,留園一戰,和大涼山長老擺攤招人,這些事情都是允許別人旁觀的,轉念一想,孩子認識自己,似乎也不足為奇,“你認識我嗎?”
孩子很確定的點了點頭,“我見過大哥哥,你還送了我阿爹一塊很好看的石頭。”
孩子扒拉胸前的領口,從里面掏出一枚玉佩,平穩放在手掌里,在保證玉佩不掉落的前提下,把手使勁舉高,好讓聆挽塵看清楚。
對于孩子手掌上的玉佩,聆挽塵不陌生,腦海里瞬間劃過那對寡居世外的夫妻,自己上前討口吃喝的時候,女人先是懼怕,后動惻隱之心,漢子則是提著一把鋤頭就沖了出來,那種場景,倒像是有人上門催債,欠債人無錢償還,怕追債人傷害自家妻兒老小,豁出老命沖在前頭。
聆挽塵想伸手去拿玉佩,孩子抓著玉佩縮回了手,雙手捂在懷里,這塊很好看的石頭雖然是大哥哥送給阿爹的,但是他從父母那里偷偷挖出來的,不能給任何人,孩子就是這樣,做事情不像大人那樣條條在理,你以為他拿出玉佩是想歸還,其實不是,他只是單純地在證明:我見過你。
聆挽塵莞爾一笑,也不與這孩子計較,既然玉佩送給了他父親,不管是當作傳家寶給孩子也罷,還是孩子偷拿了佩戴在身也好,這些于他而言,都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是從今往后,沒了林挽初那小丫頭在耳旁叨擾,又得照顧一個比她還小的孩子,可笑的是自己還沒有真正做過一天的父親,卻不斷為別人家照顧孩子。
…………
約摸幾個月前
一位青年上門討口吃喝,女人見到青年身上有血跡,又穿著一襲略微破爛的盔甲,自然知道是前線打仗退下來的士兵,但孤身一人,多半是個怕死的孬種,因為成千上萬的軍隊就算被敵人打散,一般也都是幾十上百人分支逃竄,不會只有孤零零的一個,這種為了活命而當逃兵的軍卒,做壞事也是得心應手,所以婦人有些害怕,吩咐丈夫把孩子藏好。
可自家的小木房就那么大點的地,哪里能藏得住人,大娃八歲,小娃六歲,灶臺已經塞不下了,男人把水缸里所剩不多的水舀干凈,讓兩個孩子擠一擠,因為很多人搜房子最喜歡看的就是床底下,男人可不敢讓孩子鉆進床底下,其實夫妻二人都知道,如果外面來的軍爺真有心要迫害一家人,一家四口誰也逃不掉,唯一的辦法就是在軍卒施暴之前,將之打倒在地。
所以漢子提著最趁手的鋤頭就沖了出去,一臉戒備地看著青年。
幸好青年彬彬有禮,并沒有為難一家人,為了討一口吃喝,還掏出了不少碎銀丟過來,夫妻二人這才放下戒心,婦人給青年先后盛了兩碗紅豆酸菜泡飯,在青年的“討價還價”中,勉為其難地收下了碎銀。
但夫妻兩并不知道,他們擔心孩子的安危,孩子又如何不擔心自己的父母,漢子前腳提著鋤頭出了門,水缸里的兩個孩子就越獄,去了堆放柴火的狹小空間里,扒開一條縫看著外面,如果爹娘和別人打架,不管那人是不是青天大老爺,他們都是要沖出去幫爹娘一把的。
打架沒看成,把聆挽塵送阿爹玉佩,以及夫妻兩人準備如何處理玉佩的事情全部看在眼里,聆挽塵走后,兩個孩子從堆放干柴的木板間走出來,夫妻二人也沒有細想,更沒有計較,一家人平安無事就是最好。
后來有一天趁著爹娘下地干農活的間隙,兩個孩子約著一起謊稱自己餓了,要回去吃東西,填飽肚子才有力氣干活,四五歲就幫著爹娘摳苞米了,農村人戶的孩子要比城里孩子早當家,得到父母的準許回家后,小娃躲在一個草堆后為大哥放風,大哥則輕手輕腳地把爹娘埋在樹下的玉佩挖了出來。
本想敲碎一人一半,但又怕敲不成剛好對稱的兩半,更有敲成碎渣的風險,最后兩個孩子就速戰速決,以剪刀石頭布定輸贏,決定玉佩花落誰家,大哥伸出兩根手指,而弟弟則是打出了一個拳頭,結果不言而喻。
做了偷雞摸狗之輩,得了玉佩,不僅沒被爹娘發現,反而還得到了幾句夸贊,說是我家幺兒漸漸懂事了,懂得體諒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