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清蓮
書名: 尺寒作者名: 摧眉懶折腰本章字數: 4311字更新時間: 2021-12-03 20:06:37
孩子緊張兮兮地看著青年,就是不肯再把玉佩亮出來,爹娘雖然隱約說過要還,但現在就是他的了,天王老子來了,他也不想松手,畢竟好不容易贏了一次哥哥剪刀石頭布,很辛苦的。
孩子的眼睛特別明亮,只比林挽初那丫頭的狡黠目光差點,聆挽塵來了興致,蹲下身子,先打消了孩子的顧慮:“你放心,這塊好看的石頭以后就歸你了,哥哥還有好多,好多,你要是想要,我可以再送你幾塊。”
孩子緊張的眼睛,突然迸發出不一樣的神采:“真的嗎?阿爹一塊,阿娘一塊,哥哥一塊,大哥哥,你能不能再送我三塊這種好看的石頭,等俊生以后長大了,可以幫大哥哥做好多好多事情,摳苞米、栽洋芋、打核桃、摘梨子、…………。”
孩子掰著手指頭很認真地數著,模樣可掬。
聆挽塵哭笑不得,俊生?這兩個字很普通,很多平民百姓都會用這兩個字給孩子起名,就是希望自家孩子生得一表人才,不為別的,就為了以后不被別人家的姑娘嫌棄,娶個兒媳婦進家門,傳宗接代。
“俊生,你知不知道自己來這里做什么?”
“來學本事,有個叔叔都和我說了,只要我能把本事學到家,就可以騎著高頭大馬,帶著很多錢,買很多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回家看望爹娘和哥哥。”
聆挽塵想再問一些事,將單俊生作為接班人的那位紅袍,突然出現在二人身邊,建造門內宮殿的這幾月,都是他陪著孩子,幾乎不讓孩子與外人接觸,現在的單俊生對他很是依賴。
紅袍走過來,牽起孩子的小手,讓孩子與聆挽塵告別,孩子很聽話,揮手和聆挽塵說再見,隨著紅袍往山門深處一座大殿去了。
聆挽塵起身看著紅袍與孩子消失的大殿,總覺得有些奇怪,孩子雖小,但以后與他就是同門師兄弟了,兩人拉扯家常,熟絡感情不是好事嗎?怎么那位掌教好似不愿看到孩子與他有過多的接觸,來得很突然,走得又很匆忙,感覺就算自己上前強行阻攔,掌教也會帶著孩子繞道而行。
收回飄遠的思緒,攏回目光,因為身后來了一個人,一個聆挽塵不太想見到的人。
肖玨!
青年轉過身,與肖玨對視,兩人沒有明顯的針鋒相對,但任誰都能感受到平靜之下的暗流涌動。
“大師兄,別來無恙,進山苦修,一年到頭只有少許幾天回家團聚的日子,不怕后院起火嗎?”在赤水拂意門,既不能叫女將后人,也不能直呼其名,只能稱其為“大師兄”,所有普通弟子都得遵守這個規矩。
聆挽塵輕蔑一笑:“不勞師弟操心,我家那口子的脾氣秉性,不說這世間難尋,但能引起她心湖波動的人和事,并不多。以師弟曾經的才情容貌,不也是求而不得,就別再惦記了,世人不都說小別勝新婚嘛,每年回家都能像初婚洞房,人生一大幸事。”
肖家嫡長子被噎得說不上話,是他硬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可怪不得聆挽塵言辭犀利,既然你喜歡哪壺不開提哪壺,那我就成全你,當頭潑下一盆冷水。
“朋友妻,不可欺,更何況是師嫂,我惦記她作甚,現在你我與她已是殊途,卻不會同歸,普通女子不過二三十年后就會人老珠黃,以大師兄的天賦,二三十年恐怕只是起步,那時候,就算你不嫌棄,她又如何受得了!”
肖玨問過老鴉有多少歲了,老鴉說是九百零三,在老鴉答案未出之前,肖玨還想著學了本事去坐一坐皇位,可聽到這個數字后,肖家嫡長子的心態驟然巨變,這人的眼界總是會隨著閱歷改變,想法亦如是。
不過,有一點沒變,眼前的大師兄,若有機會,必殺之,永絕后患。
聽說當初那個死在圍殺中的風塵女,是聆挽塵認的姐姐,雖說至今為止,所有知情人就剩下他和老鴉,其他重金招過來的馬前卒都料理干凈了,就怕未來自己與這位大師兄有了解不開的利益糾葛,而諸位掌教會毫不猶豫地舍棄自己,要是老鴉“一不小心”說漏嘴,聆挽塵勢必會與他翻臉論生死。
令肖玨稍稍心安的是,老鴉將會作為他的老師,會陪伴自己很長時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師傅對待親傳弟子,應該也差不到哪里去。
“肖兄對我與纖兒的私事這么上心,還說不惦記,如果沒有那次千人圍殺,我與沈纖不會走到一起,未來如何,我算不出來,但只要她還是我妻子,我便不離不棄,二三十年也好,四五十年也罷,我會盡到一個丈夫該盡到的責任。”
無論是性情,還是為人處世,兩人都不是同一類,話不投機半句多,沒說幾句就到了結尾,聆挽塵登上擎天臺,肖玨轉身去了別處,大道朝天,各走一邊。
第二日清晨,今日修行課正式開始,不管是內門弟子,還是外門弟子,最初都是學習如何呼吸吐納,讓自己的氣息變得綿長均勻,聆挽塵在十山里練習了近十年,懂得如何調用心肺里的每一縷氣息,單論對氣息的把控,幾位厲家人可能都不如他,開山大弟子和幾位掌教的親傳弟子,不必和普通弟子擠在一堆,單獨開小灶指導。
因為呼吸吐納之術對聆挽塵已無多大的意義,畢竟聆挽塵一祖當初所投身的大宗,雖算不上金字塔最頂端,但只比塔尖低兩節,宗內的呼吸吐納之術自不比幾位厲家人學的差,厲圣源直接教聆挽塵入定凝念,幾位厲家人主修的都是內家路數,沒有人是純粹的鍛體武夫。
手持璽臺大開大合的厲圣源也不是,來到南陳的十一位紅袍里面,九百多歲的老鴉最像練家子,皮糙肉厚,刀劍不穿。
入定凝念,并不像寺廟里的和尚念經打坐,而是在呼吸吐納的基礎上,更加精準地匯聚調動氣息,賦予之“能”,普通人一口氣可以吹開一片羽毛,一張薄紙,一拳可以打斷木板,都是需要自身“氣息”的支撐,氣息越悠長渾厚,能吹起的東西就越重,出拳的速度也就越快,力道也就越大,而修行人是要突破人體的限制,將這股氣息透體而出,如同放風箏一般,那根透明到近乎看不見的線在自己手上,而別人只能看見飄在天空上的風箏。
整個赤水拂意門,只有聆挽塵一人學習入定凝念,厲圣源說是要找到一個叫“氣感”的莫須有,摸清楚周身穴竅,讓體內的“氣”可以隨意竄走于任何一個穴竅,而不再像之前那樣循規蹈矩需要走特定的經脈路線,要它出現在百匯,它就不能出現在太陰,如臂指使。
剛開始幾天,聆挽塵無論如何也找不到老師說的氣感,高處,低處,室內,室外,甚至為此特意又栽了一篷竹林和一棵桃樹,弄了一張躺椅擺放在樹底下,在躺椅上入定凝念,不見任何成效,心中不免煩悶。
每每煩躁不安,總是喜歡登上擎天臺,登高望遠。
擎天臺位于山門最前方,是男女弟子的公用區,聆挽塵與王湘意打了好幾次照面,因為王洌的原因,兩人好像都想問對方一些事情,但僅限于眼神交匯那么一兩回,連招呼都沒打。
聽說王湘意來到赤水拂意門后,睡覺都戴著薄紗,別說山里男弟子,連與她同堂上課的女弟子都沒有見過其真容,除了上課,比幾位掌教還要深居簡出,顯得很不合群,但因為自身的本錢太足,遭到很多男弟子的覬覦,每次聽說王湘意去了擎天臺,總是能見到一些眉目暗投的男弟子在遠處張望,家有賢妻,聆挽塵并不想惹上桃花,他想問關于王洌的事,也就是問清楚王洌與王湘意究竟有沒有私定終身,但厲圣源說此女還是個處子。
這段時間沒再見過那個叫俊生的孩子,男弟子的住宿用膳區,擎天臺,課堂上都不見其蹤影,向厲圣源打聽,厲圣源說那個孩子作為親傳弟子,由其師傅一對一指導,一般不會出現在人多的地方。
其實以那張大網選人的標準來看,林挽初的修行資質絕對是上乘,但因為林霄、林瑾樓以及林霄大兒戰死沙場,沈芯將幾個孩子看得很牢,并未讓三兄妹參加赤水拂意門的弟子選拔,她那柔弱的身子,已經經受不住再一次的失親摧殘,只想安安心心把幾個孩子養大。
不求富貴,只求平安。
一晃幾月飛逝,在此期間,聆挽塵參觀過其他弟子學習呼吸吐納,男弟子都要配合登山潛水,與他在十山里所受的前期訓練如出一轍,不知女弟子那邊是個什么景象,他的入定凝念小有成績,已經能夠將氣息透體而出,但僅僅能透體而出,還不能御物,每次沖出幾米遠就消散了,只比平常揮拳踢腿的勁風強點。
所謂山中無歲月,世上已千年。
一人獨自生活在聆家宅邸的沈纖,習慣了和丈夫丫鬟朝夕相伴的日子,最近夢變多了,南陳的婚約習俗,女子出嫁后,若非夫家寡情薄意,不得隨意搬回娘家久住,沒錢過日子,娘家人可以私下里伸手幫忙,但像沈纖這種,娘家那邊愛莫能助。
一年三百多天,只能小聚五天,與守活寡沒多大區別,娘家人雖然很是心疼,但不可能給她再找一個丈夫,商量著送幾個丫鬟過去干點體力活,添一添人氣,沈纖要了兩個,人多易嘈雜,只不過要來的那兩個丫鬟對她恭恭謹謹,行事不茍言笑,不像進了山的貼身丫鬟,日常總是與她玩鬧打趣。
但這樣的日子并沒有持續多久,約莫到了年中,南陳又迎來了一群不速之客,這群人并不像幾位厲家人那樣結伴同行,前后腳到,隔著一月的時間,來了大概四波人,排頭一批是兩個白巾白衣的女子,向來心氣不低的沈纖見到這兩個不染煙塵的女子,難得也生出一種自慚形穢,兩人就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就宛如兩朵雪山清蓮,而當她們輕揮白袖,抬手間便瓦解了皇宮禁軍的矛刃,那種巾幗更勝須眉,卻又云淡風輕的神態,在南陳廣為流傳的女將軍沈清,也是遠遠不及。
她們是第二批來南陳拾荒的人,肩負著宗門的傳道,而非是來開宗立派,對于向世俗王朝傳道,每個大宗都有自己的一個標準,人口至少得突破千萬,“人才”二字,人在前,才隨后,人越多的地方,越容易挑選出可造之材,就像是京都里那些極負盛名的酒樓商鋪,不遠萬里跑到斷鴻縣開分店,絕不會選址在一個人口寥寥無幾的小山村,都是搶著往人口流動量大的繁華街道走。
南陳和北楚的人口都已經過億,早早超過了各個大宗傳道的最低標準,但此地實在是太過偏院,否則當初聆挽塵一祖在厲家的幫忙下逃到此地,可能很早就被別人發現了,哪里還能龜縮在十山里茍延殘喘,繁衍了十代人。
就算是這些前來替宗門傳道的弟子駕著渡船,也要近三四月的功夫才能抵達,湖上扁舟也要借助水勢船槳才能揚帆起航,而這些渡船并不能憑風借力。
這世間除了那些大妖、大能的作戰之地,或者其窮盡畢生所學營造出來的險境,還沒有哪種風能撐起一條能在空中飛的渡船,都是靠修行人體內的那股真氣和某種特殊的靈材推動,是一筆不菲的開銷,那日厲家的一條小小紙鳶渡船橫跨南陳北楚山河,也都是人人輪換著輸氣掌舵,修為尚淺,一個人撐死不過百里地,就需要停下來花費好幾個時辰回“氣”。
不比那些氣如瀚海的大宗長老,只要靈材足夠,一身之氣可催動渡船日行上萬里。
并不是說一百個厲家人,就能抵得上一位大宗的內門長老,這就像是農村的孩子跑出去一千米,只需花費三分鐘,可不歇氣地接著跑第二個一千米,可能就需要花費七八分鐘,往后不歇氣地每多跑一千米,所花費的時間只會越來越長,到了后面,必然會舉步維艱,連提腳都需要雙手幫忙了。
既然是來傳道,肯定也是要選弟子門人,很趕巧,這兩位白巾白衣女子所在的宗門,只招女弟子,不收男弟子,選人的辦法和厲家人的手段大同小異,只不過將大網換成了一朵花開九百瓣的清蓮,前來參試的女子也都限制在二十五歲以下,每位參試女子對應進入清蓮張開的一片花瓣中,持續兩刻鐘,如果花瓣收攏將參試女子包裹其中,那便說明其有入門修行的潛質,資質不夠者,清蓮花瓣會將其平穩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