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教室的時候,他們早就到了,趙蘇曉把書包里的面包和牛奶放到徐朗課桌上,“我猜你肯定又沒吃飯。”
“謝謝......”徐朗邊開面包邊拉著長音道謝,道謝的語調(diào)滿是敷衍。也是,他們之間大概已經(jīng)到了無需道謝的關(guān)系了。
“你可真慢,像只小蝸牛。”趙蘇曉見我過來,嘴不饒人的打趣道。
“今天什么課?”她問。
“英語,體育,語文,化學(xué)”徐朗回。
“呀,我的英語單詞還沒背過……”
“昨天晚上打電話,我不是告訴你了嗎?”
“我很困嘛,睡著了……”
……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著,我有意無意的聽著。
如果她知道他即將死去呢……
如果他知道自己即將死去呢……
體育課上,老師在教籃球的基本步伐,我和趙蘇曉站在一起,趙蘇曉和徐朗站在一起。
自由活動時,我坐在梧桐樹下看球場上飛馳的男生,徐朗也在其中。
老天是如何選擇一個人的呢?隨機(jī)還是刻意?而又為什么選擇了徐朗?
我開始觀察他,觀察這其中的細(xì)微差別和隱藏著的有跡可循。事實上這樣的事我做過很多次,但直到目標(biāo)離開人世,也沒得出任何結(jié)論。可這像是冥冥中的一門功課,總是有一股力量促使著我一遍又一遍地嘗試。
2012年9月4日,我觀察英語課上的他,球場上的他,課間的他,吃飯時的他,與趙蘇曉打鬧的他,夏日陽光里暗無顏色的他。
一無所獲。
他和別人一樣正常的生活著。
晚5點,放學(xué)了,這天趙蘇曉的媽媽來接她去外婆家,她和徐朗道別后走了。
我伏在桌上佯裝寫作業(yè),拒絕了他一起走的邀請,又在他走出教室后的五分鐘后匆忙收拾好書包,跟在他的身后。
他獨自一人走著,書包在他的右肩掛著,他低著頭,腳尖不知什么時候光顧了一顆石子,于是他一邊走一邊把小石子踢遠(yuǎn),看上去很無聊的樣子。
從學(xué)校跟到他家,他住在桃花路的北面,早上晨跑的時候經(jīng)過他家門前,那間大大的宅子,像個籠。
他像個垂頭喪氣的鳥,似乎對于歸巢并不向往,和我一樣。
我慢慢走,從他家門口,走向我家門口,一條路不長,我盡量的慢,但最多也撐不過二十分鐘。
回到家,屋內(nèi)空無一人,他們還沒回來。她早上說要隨他去店里,大概也會等他關(guān)店回家吧。
我把電視打開,隨便停在某個頻道,只要能制造出點聲響就好。然后窩在沙發(fā)上,翻著一本閑書,思緒沉得遠(yuǎn)。我一頁一頁的讀,一頁一頁的翻,到頭來卻沒在腦海里留下任何印象。
我在想,是否可以幫他。
我在想,他是否可以不死。
那是我第一次產(chǎn)生營救一個人的念頭。
2012年9月5日,第三天,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也順理成章的阻斷了我晨跑的意念。
“別忘了帶傘。”她拿了一把傘進(jìn)來,算是叮囑,也是為了把傘交給我,我接過來,是一把紅傘。
為什么是紅傘?她知道的,我害怕紅色。她故意的,因為我害怕紅色。
昨晚他們回來的很晚,他笑著把特意給我打包回來的菜擺開,“小軟,聽你媽媽說,你最愛吃紅燒肉和糖醋小排,這是叔叔特意給你買的,嘗嘗看。”
我竟不知道我最愛吃紅燒肉和糖醋小排。
她在極力扮演一個好媽媽,也在極力演繹給他看,他太傻了,竟全都信了,而我也太虛偽,竟把她撒的謊全都認(rèn)下。
那晚,我第一次吃了糖醋小排,也確實很好吃。
我越來越不懂她,不,好像懂了一些。
......
吃過早飯,他們一起出門,我撐著那把紅傘去學(xué)校。
紅色,太絢爛,像是惹人眼球一般的招搖。
我刻意轉(zhuǎn)了彎,順著桃花路,經(jīng)過他家門前,他撐黑傘走出來,我裝作沒看見經(jīng)過,我等他喊我,我期待回頭和他并肩走。
我該怎樣幫你?
這一路我們的對話不多,多是他說,我聽。
他指著街邊的那個公園說:“這個公園叫七蒲子,里面有一大片的薔薇,不過現(xiàn)在這個時候已經(jīng)過了薔薇的盛開季。”
他指著路邊的一個人形雕塑說:“這雕塑好多年了,我小時候在這兒磕掉過一顆牙。”說完,他笑了。
我看他說的公園,看他說的雕塑,唯獨不看他。
時至今日,我對他們這類人已經(jīng)談不上害怕了,很多東西,見得多了,時間久了,總會有些免疫力。但之所以躲閃,更多的是他們對生的向往,和對死的無知。我害怕看到的是將死的他們還在一無所知的笑著。
“你喜歡什么?”我問,我是由心的想要知道他喜歡什么,可當(dāng)他偏頭看我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太過唐突,復(fù)又解釋,“如果你即將離開這個世界,你最想做什么?”
他大概從來沒被問過這么奇怪的問題,可他還是認(rèn)真的想了起來。
我等他回答。
時間似是過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回答了:“見她一面”他這樣回答道,語氣里摻雜著一絲落寞,聲線也低了。
“誰?”我又問,像個不識趣的人,有意深挖別人的隱私。
他直接回答,說:“我媽。”
他沒有媽媽,我沒有爸爸,難道全天下的父母都這么不負(fù)責(zé)任,不能相愛到老嗎?不,也不是,趙蘇曉的爸媽就很好,所以她也好。
我沒有再接話,他也沒有再說。
我把耳機(jī)遞給他,手機(jī)里是卡奇社的新歌,叫《日光傾城》。
歌詞里寫——天空之下,我們輕的像羽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