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五點,窗外泛出魚肚白,他躺在沙發上還未醒,昨晚冷風寒夜若是不管他,由他留在墓園爛醉……
我看了他一眼,眼前浮現的卻是昨晚種種。把他從墓園扛回來時,他已醉的不省人事,倒水給他卻被他一把打翻撒了一地,半夜嘔吐,弄得衛生間狼藉一片,卻又在我整理衛生間的時候從身后抱住我,像個孩子一樣低聲啜泣。他像一個謎,隨時變換著謎題。
窗外天氣陰沉,蕭冷,穿了白色加絨帽衫下樓。天氣預報說今天有小到中雪,于是我抬起頭來仰望天空,希望能等到第一片雪。
四五歲的記憶越來越模糊了,我隱約記得,某一年的冬天,外婆拉著我在院子里滾雪球,她滾一個大的,我滾一個小的,堆在一起正好拼成一個小雪人,外婆的圍巾,我的帽子,胡蘿卜的鼻子,紐扣眼睛。
雪人在那個冬天站了很多天,我看著它慢慢的越來越瘦,越來越小,最后只留下圍巾,帽子,胡蘿卜,紐扣……
外婆說,太陽出來,雪就要融化了,融化了就不見了,我不喜陽光大概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它像帶走雪人一樣,在某個清晨也帶走了我的外婆。外婆同雪人一樣,消失的干干凈凈。
“外婆,你過得好嗎?”
“你那里有雪嗎……”
……
六點一刻,我晨跑回來時,徐宸已經走了。
毛毯整齊的疊放在沙發上,屋內彌漫著淡淡的飯香,餐桌上放著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熬夜對身體不好,早飯記得吃——徐宸?!?
紙條在我手上置了很久,起初是陷在昨晚里,從墓園把他帶回來,已是凌晨,明明已經爛醉如泥,又為何知道我徹夜失眠……
許是盯得久了,這上面的字隱隱覺得眼熟。
在哪兒見過?
我翻出那本大三的經管課本,在獄中時我曾拜托秦律師幫我查徐宸的背景。
書找到了,只是……這字竟如同一人。
紙條上的字肯定是徐宸寫的,那么課本里字……
我不敢細想,心頭一陣陣的發涼。
秦律師。
……
雪是中午來的。結束一節主修課后,課間坐在教室發呆,偶然一瞥才發現,外面一層淺淺的白。
第二節課,我坐到靠窗的位置,外面的雪靜靜地飄,像是旅人不在意落腳點。隔著玻璃,我似是能感覺到那雪涼涼的撒在身上,落在臉上,在頭發上慢慢結成剔透且細小的水珠。
“什么事,這么開心?”突然有聲音湊過來問我,我才意識到,自己在笑。
“下雪了。”我這樣回他。
“喜歡雪?”
“嗯”
……
那節課我聽的心不在焉,心里一寸一寸的滋生著歡喜。
“溫軟,陳教授讓你去他教辦室。”下課鈴剛響,有聲音從身后傳來。
我轉頭看了一眼,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男生正看著我,見我沒應,又說,“陳教授讓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我點了點頭。見我應了,他才收拾課本,離開教室。
從教學樓到教務辦公室,要穿過那條香樟樹的路,路上學生很多,大都是特意為了這雪跑出來玩的。
“哈哈,今年真是稀奇,江城竟然下雪了?!?
“是啊,是啊,好多年沒下過雪了?!?
“快,給我拍張照?!?
“我也要拍,我也要拍。”
“謝婷!”突然聽到有人大叫謝婷的名字,我循著聲音看去,她正巧被一個雪球砸中,“啊,王壤!”她驚呼道,然后彎著身子抖灌進脖子里的雪。
我站著,不由得笑了。
“溫軟!”她看到了我,笑著往我這邊奔了兩步,猝不及防的我被雪球砸中,隨后便是謝婷爽朗的笑聲,“來啊,來玩兒啊。”說著,她又抓起地上的雪,雙手交錯一握,快速形成一個雪球丟過來。
我側身一躲,也是笑。
丟完我,她又轉身向身后的男生丟過去,“王壤”,男生動作敏捷,一個轉身躲到她身后。
那日,他們大笑,男孩抱著她在雪地里轉圈,女孩把雪偷偷塞進男孩的脖子里,笑聲不斷,我的羨慕不斷。
我真的是討厭,為何明明想要如他們一般,卻又要故作矜持,立定不動。
去做啊,你也可以像他們一樣開心的。
做不到的,我做不到的。
我把臉揚起來,冰冰涼涼的雪撒在臉上,撒在脖子上,似是也撒到了心里,莫名的覺得心境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