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時已是隔日早晨四點,天還沒亮,整個醫務室昏昏暗暗,我剛想起身,頭頂傳來一陣劇烈疼痛,我“啊”了一聲,倒在床上,這一倒身上的其他疼也紛擁而起。
他似是被我擾到了,從里屋出來。“怎么了,疼嗎?”
我點點頭,巨大的疼痛已經讓我無法出聲,“別動,傷口縫了七針,疼是肯定的。我幫你打一針止疼。”
他去拿藥,我忍著疼慢慢起身,一點一點擺正自己的身子,他聽到聲音轉頭見我要下床,連忙過來:“不是讓你別動嗎?好好躺著。”
“我想去廁所。”我推開他的手。
他“哦”了一聲不再阻止,扶我下床去衛生間,又略顯尷尬的說:“我在門口等你。”
我沒說話。
從廁所出來,我被重新扶到床上。傷口在頭頂,我看不到,剛想用手去摸,卻被他一把抓住,“別動。”
“我想看看,有鏡子嗎?”
他默了一會兒,“有,不過……”他停頓了,“不過頭發被剃掉了,沒之前漂亮了。”他說,又故自責怪,“都怪我,手藝不好。”
這是玩笑話,我笑了:“沒事,反正也不漂亮。”
他也笑了,轉身去拿鏡子的時候,說:“誰說不漂亮。”
我的心莫名暖暖的,這個人總有一種魔力,總能把我從邪惡邊緣拉回來。
我在醫務室住了三天,是他同獄警申請的,這三天時間,他在我的眼里慢慢變得具體。
忙碌的時候一身白衣立在藥架前一呆就是一兩個小時,空閑的時候捧著一本厚厚的醫學書一坐就是一下午。
他說,他報考了醫學考試,明年三月份開考。
他說,他們原本要一起參加考試的,現在……卻剩他一個人。
他偶爾和我聊天,但因為我生性話少,所以聊天進行的并不默契。
他不再喊我小朋友,他喊我的名字,溫軟。
他問:“你有哥哥嗎?”
我搖搖頭。
他說:“那你以后就喊我城柯哥。”
我點點頭。
城柯哥。我在心里默念這個名字,感覺好親切。
三天后,我從醫務室回到監獄,內心深處被一團巨大的恐懼籠罩著。我害怕再遇到那群人,我害怕疼痛,也害怕再受傷。
我惴惴不安的過了一日,像是偷生一般慶幸這一日平安無事。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
時間一晃一周快過完了,他們忘了我是嗎?他們是不是以為我已經死了?
我開始有意無意尋找他們的身影,用眼的余光,像個賊人一般小心翼翼。
我在第七日聽到了那人的死訊,被我詛咒的人在四天前死了,名字叫邱娜。沒人知道她怎么死的,第二天一早獄警發現的時候身體已經僵了,睡在一旁的人嚇的毛骨悚然。
這一死,其余幾個人寒戾不安,她們看到我時眼里有道不明的恐懼。他們再不敢同我對視,不敢靠近我半步。
時間久了,消息在內部慢慢擴散開來,周圍的人看我的眼神也怪怪的,他們都盡量躲開我走。就連晚上睡覺也沒人再來跟我爭臺子。
我的心突然安定了,像春天里的風,慢慢有了暖意。
我在某日午后放風時刻坐在陽光里,傷口絲絲癢,我知道它在痊愈。
我也在痊愈。
時間在這樣的環境里走的很快,我在沉默了三個月之后,遇到了她,城柯哥的女友,黎一。
三個月的時間,這座南方城市經歷了一個索然無味的冬天,沒有雪,冷的也不徹底。
那天她低著頭,臉上有明顯的淤青,整個人憔悴不堪,我走過去同她打招呼,她用余光抬眼看了我一下,我們沒有對視上,她說:“我不認識你。”
我繼續追著她,“我認識你,你是顧城柯的女朋友。”
她停下來,她終于抬眼看我,對視上的一瞬間我的心一驚,她的臉色煞白,我匆忙擼起她的袖子,都是傷,同三個月之前的我一樣。
“走,我帶你去找獄警,你需要去看醫生。”我拉起她,她卻把手扯了回去:“不用……”她搖搖頭,在我仍舊要堅持的時候,她說:“我不想他擔心。”
那一刻我的心刺刺的疼。
“那也一定要去,否則……”我把后半句話含在嘴邊,否則……以她現在的狀態,她會……死的。
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暗灰色,這是死亡來臨的前色。
她仍是不肯,她說:“不要讓他知道。”我忍著眼淚不知該怎么做好,反倒是她,像個沒事兒人,拉我到旁邊坐下。
也是在那天我聽到了她和城柯哥的故事。
“我們從高中開始在一起,他學習特別好,我屬于那種笨的腦袋不開竅的。”說這話的時候,她嘴角微微勾起,淺淺的梨渦讓那笑變得很甜。
“你們是同桌嗎?”我問。
“不是,我是高三轉校過去的,他坐在我后面,后來他說見我第一面就很喜歡我。我們在一個月之后確定在一起。我們是彼此的初戀。”
有個人出現在我的腦海里,那人叫徐朗。
他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呢?我們相處的時間還不足一個月......如果,若是有如果,我們會像他們一樣相愛嗎?我......喜歡他嗎?當這個問題出現在腦海里的時候,我的心漠然空了一下。
沒有答案了,再也沒有答案了。我的初戀在開始之前就碎成了粉末。
“我們一起參加高考,一起考上醫科大學,一起做實驗,一起畢業,一起參加工作,我們在一起十二年,這十二年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她睜開眼,唇角的笑越來越淺,“既然已經得到最快樂的了,就夠了……是不是?”她問我,又不像是問,看向我的眼神柔軟的沒有一絲攻擊力。這樣一個人不該出現在這里,這樣一個人怎么可能犯錯呢?
我怔著不說話,我隱約感覺到些什么,卻又說不明白。
那日之后,我總是回想這個問題,暗夜襲來,我會將這問題莢果在其他問題里一起想,想徐朗,想我從未承認過得繼父,想這段日子發生的種種。突然我的某根神經像是被電擊了一樣,從暗夜里騰地坐起來。我知道了,她……想自殺。
她有了自殺的念頭,那灰色一定是因此產生。
當我驚覺這一切的時候,我好怕,好怕她會和徐朗一樣,好怕她在我還來不及做什么的時候就離開了。
我突然想拼盡全力去阻止這一切,為了她,為了城柯哥,也為了彌補我對徐朗的愧疚。
我迫不及待的希望黎明快來,我迫不及待想盡快見到她,可只當我站在她面前才知道我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勸她不要死?”或者“勸她好好活著?”她怎會聽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