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深夜的晚風,宣濱大廈的頂樓,風很大。我站在風口,風吹的頭發肆虐的飛,眼前的景一幕幕過,2012年到2020年,時間整整走了八年。八年前我從沒想過自己會入獄,她會死,我會被牽扯進無窮無盡的深淵里。
八年,時間帶走了我的一切,是時候結束了。
“已經快兩個小時了,接下來怎么辦?我擔心一會兒警察會......”聽到王緒提醒,我才恍然察覺自己已經站了很久。
“葉固淳待你好嗎?”提到葉固淳時我轉身看他,他身上蕩的那一抹灰色比先前更淺了。
“先生......話少。”他把礦泉水擰開遞給我,夜色暗,我注目的看他,總希望可以在下一秒從他臉上讀到答案。
“那小童呢?”我又問。
聽到小童,他停下來,一時沒了情緒,抬眸看了看我,喃喃地念了一聲她的名字,“......小童......”以前我只想到小童和白宿關系深厚,卻從沒想過小童和王緒。
又是一陣咳嗽聲響起,比先前更劇烈。我和王緒不約而同看了一眼倚在空調循環機旁的厲暮,光線暗,這幾個小時他除了難以壓制的咳嗽再無其他響動。
就在王緒回身的瞬間,刀刃直逼脖頸,卻沒有割下去,而是順勢插在心臟的位置,不,不是心臟,是偏了一寸。
不及反應,刀身頃刻拔出,直抵在他的脖頸上,他不畏懼,眼神里更多的是不可思議,亦或者是疑惑,“從什么時候開始懷疑我的?”他捂著胸口,聲音斷斷續續的顫抖著,卻因一股倔強而使得眼神憤狠。
“白宿知道嗎?”我亦看著他,眼底漠然襲來一陣熱,舌根壓抑的陣陣苦澀,那是一種什么感覺呢,是你養了多年的寵物突然咬了你?不,是細心照顧你的人最后烹你入食。
葉宅第一次見他,他穿一件青布衫,碎發,看向我時習慣抿嘴笑,樣子乖巧。葉固淳病床前他自責,他惶恐,他戰戰兢兢像個孩子一樣害怕受到懲罰。葉固淳去世,他和白宿同進同出料理后事,沒喊過一句累。那時候我覺得除了白宿、吳媽、他是我唯一能信任的人了。
后來吳媽失蹤,白宿入獄,被囚禁的那些日子,他是我唯一的希望。
可......
舌根的那陣苦澀慢慢暈開,眼淚在眼里蓄久了終于控制不住掉下來,“告訴我!白宿知道嗎?”聲音從齒縫撕出來,他卻只看著我笑,那笑充滿愚弄,充滿挑釁,充滿報復。
他譏誚的挑了挑嘴角道:“有時候旁觀者比行兇者還要殘忍......”
冷,透徹心底的冷。
小壤曾說白宿親口承認是他讓王緒放了厲暮,是他讓王緒告訴厲暮葉固淳的房間,當時我不信,但此刻......縱使他不是指使者,單單是冷眼旁觀也足已讓我無法喘息......
見我慌神,王緒猛地抬身撲過來,這還要感謝白宿往日的調教才能讓我順利避開,大力撲身引得道口撕裂,他悶聲蜷縮在地上,呼吸急促無序,最后大口大口地呼著氣,“沒有人可以決定小童的生死,即便是葉固淳也不行!”
我走近他,慢慢蹲下身去,我給他反撲的機會,于是他真就照做了。抬身撲過來的時候,手心里不知何時多了一方石頭,石尖不算鋒利卻也錐的人心口劇痛,這痛使我清醒,也在刀身入腹的時候使他清醒。
他僵住了,瞪大了眼睛伏在我身上,秉著一口氣,眸光如血。
我把他翻身推開,一刀不夠又補一刀,“也沒有人能決定我的生死,唐胥不行!厲暮不行!你不行!白宿也不行!”刀尖深入,聲聲刺耳,于是一刀不夠,兩刀也不夠,甚至三刀四刀萬刀都不夠,我那么信任你們,我那么依靠你們,你們卻步步害我。
他撐著核大的眼珠,臉憋得通紅,每捅一刀身體就本能的如蝦一般弓起再重重落下,如此反復幾次再沒了動靜,血紅的眸子失去肌力,再沒閉上。
遠處那人淡淡的看著,沒有任何反應。
我走上前,那晚月光不亮,但就是這樣的光最能看清這個人,清瘦、凜骨、眉骨在月光下投出陰影,使得那雙眸子更加晦暗。
我不急著開口,點了支煙注目的看他,微弱的火光使他的眉眼更清晰了幾分。煙氣飄向他,一聲聲咳嗽在我們的沉默里顯得尤為突出,如同我心頭卡的那一團滯氣,不發泄殆盡,不甘休。
一口兩口,我把心口的怨氣全部集結在了那支煙上,用足了力氣吸,也用足了力氣吐,于是那支煙也成了我短暫的報復工具,看著他咳得青筋暴起眼眶濕紅,看著他咳得彎著身子喘不上氣,我的心終于好受了幾分。
一支煙吸完,煙蒂在他的右腿上捻滅,他卻沒發出一絲聲響,悶憋腫脹的眼眶不知道是忍著痛還是忍著咳,使得呼吸斷斷續續的不暢通的進行。
我在此刻開口:“公交車偶遇是故意的是嗎?”這是句廢話,可我卻想聽個真切,仿若只有這樣才能死的明白。
他瞠目湊身看向我,濕紅的眼眶像一張血口。
我把捻滅的煙蒂仍在地上,灰燼在暗色里看不出飄落的行態,繼續問道:“你是刻意接近我的對嗎?”
“你是誰?”他把目光落在我的衣衫上開口,黑色上衣在暗夜里顯得更黑,在這一片黑里沾滿了血,不止衣服上,臉上,脖子上都是。
我是誰?他竟也關心我是誰,是溫軟怎樣?是別人又怎樣?這引得我澀澀的笑。
“是和你爹計劃好的嗎?以你為餌,因我入地獄。”我繼續問,耐性在一點點消磨。
他垂了垂頭,再抬起來時深吸了一口氣,語氣卻仍是平淡:“你不是付童。”他搖了搖頭,眸光深凝。這語氣如同我剛剛質問王緒的,明明是知道答案的,卻只求死個明白。
“被囚禁在廢棄球館的時候,有人給我注射藥物,藥效起的時候眩暈飄忽,仿佛騰云九霄,毒癮起的時候頭痛欲裂,腦漿都要爆炸。后來我才知道那是毒品。”我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煙蒂,對于一支煙來說煙蒂重要嗎?如果重要,為什么最終都會碾碎了丟棄掉,若是不重要呢......
“毒品,你嘗過嗎?”
“嘗過毒癮發作時候的那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覺嗎?”憤恨從齒間泄露出來,刀身起落只在數秒間,直插在他大腿上。他不喊,不叫,悶憋著一口氣,始終只問一句話:“你是溫軟,對嗎?”
“我們本可以相安無事的。是唐胥要殺我,早在監獄就想殺我!我不欠你,縱使你被囚禁兩年,我也不欠你!”刀身在掌心輕轉,一聲悶吼破喉而出,可他仍舊顫聲追問,“你是溫軟......對嗎?”
“是又怎么樣?”眼淚不爭氣的掉下來,悶憋在喉頭的那口氣使得手里的刀刃顫抖。承認溫軟的身份并沒有這么難,難的是我要以溫軟的身份殺他。
警車聲越來越近,我的心在抖,身體也在抖,“回答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一切,才和我同程一趟火車,是不是!”我嘶吼道,那一刻我只想要一個答案,只要得到那個答案,只要得到那個答案我就會在警察上來之前在他身上捅一百個窟窿然后丟下樓去摔成粉碎,摔得腦漿迸裂,血光四濺。
可他始終不答,他逼我一刀接一刀的插,他越是不答,我的力道越重,他越是不吭聲,我越是恨,總是要捅出一百個窟窿的,不差這幾刀。
“那條腿......已經廢了,換一條吧。”他憋著氣,咬著牙,囫圇吐出這句話,竟還帶著笑。
“是不是?回答我!”我繼續問,我只要一個答案,只要一個答案就了結一切,可他偏是不說。
他嘴硬,心硬,骨頭也硬。
有急促地腳步聲跑上樓,我沒有回身,卻聽一聲稚音喊道,“軟姐姐!”是廖戈帶秦箏跑上來了。
“快離開,警察馬上就來了。”廖戈急聲道,她應該是跟著體內的跟蹤器定位到我的。
“滾!”我破口罵道。
“起來,快跟我走。”廖戈不理,慌忙拉我起身。秦箏也一同過來拉我。
樓下警車越來越近,刀身在拔出的瞬間刺向他的腹部,可惜了,刀刃光滑沒有倒刺,插進去輕松,拔出來也輕松,“告訴我,是不是?”我咬緊牙關,瞠目問他,似是還帶著祈求。
他笑,笑得身體一抖一抖,笑得引出一陣咳嗽,那笑容和當年不同,不嚇人,倒像是看開了,求死了,認輸了,身體松軟的靠在那兒沒有一絲要掙扎的樣子。
“人我來處理,秦箏,快帶你軟姐姐走。”說著,秦箏忙上前拖我,正當我要起身地時候,他開口了,眼角不知是咳的還是笑的,竟掛出淚來,“你竟然......還活著......”他倒吸著冷氣,目光一刻也沒從我身上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