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輕淺的回答落在曹彬耳朵里是一種反抗,比無聲的反抗更加愚蠢。
隨后一旁的女警察轉頭看了一眼曹彬,神色冷厲起來,此時我才注意到她手里還握著另一份文件。曹彬回頭遞了個眼色,女警察方才開口,“這是面部整容鑒定書,共整合16處,32項,包含下顎骨、鼻翼、上額等。”說完,她把報告遞到我的手上,我的臉出現在內頁里,被勾線標記了許多數字,鑒定人于華,鑒定日期:2020年2月11日。
2月11日?那天我在做什么?
那天城柯哥帶我做了全身體檢,負責檢查的是一位五十歲左右的女醫生,見到我時微微笑了笑,讓我放輕松,不要緊張。
那日她話不多,神色始終局著,只有偶爾對視的時候眼神會松軟下來,做腹部檢查的時候城柯哥曾問,“怎么樣?”她只是神色犯愁的搖了搖頭說,“還是沒有。”
城柯哥又問,“那可以手術嗎?”
她回,“現在還不行,她身體吃不消。再等等。”
她們的話清數落在耳朵里,而我對這副皮囊是好是壞已經沒有更多的興趣,至于什么手術,有什么病癥也從未過問,更不會想到那日的全身體檢竟包含了面部整容的鑒定。
曹彬落身坐下來,眸子里是耐心等待答案揭曉的平靜模樣,他認定這些證據,這些話,足以撬開我的嘴,至少在承認自己身份這件事上已毋庸置疑,甚至不容狡辯。
我默坐著把手中的報告合上,曹彬平靜,比曹彬更平靜的是我。
是誰,以誰的身份活著有什么區別......
“溫軟的死,你參與了嗎?”曹彬開口,言辭生硬,眸光像冰凌透徹且鋒利。
我直視他的眼睛,輕聲問,“烙鬼抓到了嗎?”聲音雖輕,但落到曹彬耳朵里是擲地有聲的對抗。他目光不閃,卻在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細不可察的凝了分毫。
他不答。
所以也不再逼我答。
起身離開時,他突然停下來,“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只是受害者。”
我回躺在病床上,細不可聞的回了一句,“任何人是誰。”
那日曹彬走后留下一個人,那個年輕男警察,吩咐下的任務是24小時留守。
對,是留守,而不是看守。雖然效果看起來差不多,但意義卻不同,或許......他真的相信我是無辜的。
他走后的那天深夜,起身去衛生間的時候年輕警察坐在樓道椅子上被驚醒,見我出來,意識沒回籠身體先站了起來。我看了他一眼,他在我轉身的一瞬說,“你記得我。”是肯定句。緊接著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樓道空無一人,他的聲音雖輕淡,卻顯得尤為清晰,“既然你記得我,那你就是溫軟。”這話不是在詢問,也不是在確認,而是在等我承認。
“對不對?”他繼續追問。
“是誰都無所謂。”我沒有回頭看他,把目光放在樓道盡頭那扇小窗里,有月光透進來,像一個狹窄的出口。
“有所謂。如果你是溫軟,徐老師讓我做的就沒白費。”
徐老師?徐宸?
聽到徐宸的名字,我猛然轉回身,迫聲問“他在哪兒?還活著嗎?”
他看著我不說話,眼神里透著一股執拗。我終于妥協道,“對,我記得!”是啊,我記得他,那個和謝婷打雪仗的男孩,那個王叔一直惦念的親人。
聽完,他臉上露出笑意來,輕輕淡淡的暈染至整個臉。也是在那天,小壤給我講了整件事情的經過。
我被綁架的第二天,學校便接到了消息配合警方接受調查,我在學校朋友不多,為首的便是謝婷,之后是徐宸和小壤。那天校辦室里警察問了很多問題,最后得知我有位司機。說這話的是謝婷,說完她用眼的余光掃了一眼小壤。
警察在第二天帶王叔去學校讓謝婷辨認,那天小壤也在。
王叔失蹤的這幾年,小壤一直在找他,找的越久,恨氣越重,這情緒只有謝婷知道。她知道,卻不拆穿,在我家第一次見到王友良之后,她想了無數種方式讓他們父子相見,卻沒想最后會以這樣的方式。那天在校辦室見到的時候,小壤驚住了,他從沒想過找了那么多年的人,有一天會突兀的出現在自己面前。
他沒有準備好,甚至不知道開口的第一個字講什么。他就那么怔怔的看著他,直到他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王友良去學校前有躊躇過,也想過萬般可能,甚至猜想到可能會見到小壤,但他還是去了,為了我。
父子碰面,除了眼神上有過短暫的接觸之外,再沒了旁的干系。警察坐在對面,問題都是關于我的,但落在小壤耳朵里,每一個問題都是他想要的答案。
“你是怎么認識溫軟的?”
“她坐過我的車。”
“你以前是開出租的?”
“嗯。”
“后來呢?”
“后來她出錢包車,慢慢的就成了她的司機。”
“出事前她有什么異常?”
“沒有,只說回老家祭祖。”
......
那天從校辦室離開,王友良走在前,小壤跟在后,謝婷的目光游離在兩人之間。從校辦室走到學校門口,小壤在他即要出門的時候開口問,“我媽想見你。”
王友良愣在原地沒有轉身,也沒有開口,像一尊頹老的雕塑彎屢著背。正直二月,冬風還未散,吹在人身上澀澀的冷。
他不答,小壤便等,最后只等到他默了片刻繼續往校門口走。小壤的情緒是在那一刻爆發的,快步擋在他身前,聲音從顫抖的齒縫里擠出來,“為什么?為什么不辭而別,為什么丟下我們不聞不問?”
王友良沉默,甚至沒有抬頭看他。
小壤站在冷風里,身體在抖,嘴唇也在抖,不知道是天氣冷還是心里冷,以至于再開口語氣也冷了,“是沒臉回來吧?既然走了就混出個人樣兒,做出租車司機?虧我媽小時候騙我說你是科研專家,是研究飛機大炮的,太忙,所以不能回家。”
“她騙我,我信。因為我寧愿相信你是別有苦衷!”小壤的聲音越來越大,校門口陸續有人聚過來,謝婷一邊驅散著說“散了吧,散了吧。”一邊看著小壤和王友良,好像做錯事的人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