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日火車呢?那日火車上遇到又是怎么回事?他知道我去朔州,他知道我可能會遇到危險,但他在火車上卻什么也沒做,為什么?
我把信件合上,思緒出了神,他是臨時決定以我為誘餌的嗎?他該當如何的憎恨唐胥,才會以親生女兒為誘餌?他當時在想什么,他可預料過今天的一切......
青稞舍又是什么地方?錢塘路73號......出獄后我調查溫藝蓉的行車記錄儀時得到了很多地址,里面她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南昌路,我曾在南昌路找尋過很久,卻從未有人認識她,時至今日才知......錢塘路和南昌路只相隔一條街道。
那一晚我呆呆的坐在沙發上很久,煙頭一根一根的捻滅在煙灰缸里,屋內充盈著的是一股將死的頹氣,夜半凌晨三點,我把最后一根煙捻滅后,起身穿上外套出了門。
二十分鐘的車程,到達齊海住處的時候,他已在門外等,“怎么半夜過來?”
“她在哪兒?”我徑直進屋,“在地下室。”齊海回道。
三天水米未進,見到她時,她正虛弱的倚在角落里,像是昏死過去一樣,頭微側著,了無生氣。阿酸蹲下身拍著她的臉喊道,“醒醒,喂!你想見的人來了。”聽到這話,二娟緩慢的睜開眼,光線微暗,她深瞇著眼仔細的看,我彎身與她對視,近在咫尺,她終于看清了我是誰,于是她的眸光慢慢聚攏的同時閃出光來。這光停歇不久,很快便暗了下去,再然后她閉上眼。
齊海拉了一把椅子放在我身后,貼耳道,“坐。”他把雙手搭在我肩上,似是想借此給我力量。
椅子我沒坐,彎身蹲下去,輕聲道:“好久不見”。她不睜眼,卻按耐不住的輕咳了兩聲,許是我身上的煙味太重了。
“醒......”阿酸又想上手拍她,卻被我抬手擋下,我探身過去,附耳道:“我今天來見你,只是想讓你知道,你為什么會在這兒。我想問什么,你知道什么,今晚仔細想想,明天我來聽故事。”聞言,她睜開眼來,四目相對,我低聲道,“你會不會死,我比你知道,我想聽的話一定會在你死之前弄清楚。所以,極端的事最好不要做。”她直視我的眼睛,似是想從中窺探到些什么。
“飯菜,衣物備齊。”我站起身來,對齊海說道。臨出門時,她突然開口,“我的話你敢信嗎?”我停住腳,沒有即刻轉身,微微怔了片刻,“我去過下家村,沒有見到你母親和弟弟,所以沒辦法帶來見你,也沒辦法以此作為籌碼。”我回頭,她正踉蹌的站起身來,目光所及我方才有意打量她一番,刑期九年六個月,縱使她脫下囚服,換上便裝,依舊難掩與這個世界的脫節感。“但......你之所以能受制于徐宸無非是因為他們。你想見他們,要先從這里離開才行,也要徐宸繼續活著才行......”二娟夠不夠聰明我不知,但她絕對不傻,單是徐宸也不會操控一個傻子,所以她回不回答,我都確信她聽得懂。
從齊海處離開,東方天色已泛魚白,看樣子今日是個晴天。齊海挽留,說有事要商量,我沒應,家里獨留秦箏一個人我不放心。但這份不放心又過分的矛盾。她是第五十一個將死人,我擔心她會死,期望她可以生,卻始終不肯推開那扇門。
車子停在樓下,下車前我點了一支煙,煙氣繚繞,東方的魚白色縈繞其中透出淡淡的灰,那灰像極了秦箏身上的顏色,“你是來接她走的嗎?”有這樣的聲音隨煙氣吐出,輕輕淡淡地最后消散在混胡不清的晨色中。
煙沒吸完,捻滅。推開樓道門,聲控燈扎起,有些刺眼。不知為何,那天我的步子比往常快。我像做好了一切準備,迫切的要知道結果一般,推門進屋,一個小小的人影立在廚房,單薄,瘦弱,像是飄忽在空中的一縷煙乍然出現在我眼前。
她還在。
萬幸她還在。
她回頭看我,像是受了驚嚇怔在原地,身色輕淡的像初春碎的薄冰,經不得一顆石子的碰撞便能松成一片。她慢慢抬手把嘴里含著的半片面包片取出來,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我餓了。”我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像是逃避一般不與她對視,故自彎身拉開抽屜,我不常做飯,家里只存了一些泡面和雞蛋,就連開火都顯得異常生疏。
火苗癡癡地煎著鍋底,鍋底慢慢聚結出細小的氣泡,氣泡脫離鍋底浮向水面,最后破碎不見。我把目光落在水面上,氣泡涌現的速度越來越快,水便越滾越沸,如同我的心正被某種力量煎熬著。面煮好了,端到她面前的時候,她輕聲說了句,“謝謝!”
我在她雙手捧過面碗時冷語道,“不要死在我這兒。”像是刻意添了幾分力氣狠心敲碎她這層薄冰。她的冰碎了,幻成一顆顆珠子從眼里滾落出來,“父母早逝,寄人籬下的在姑媽家生活了八年,有幸得到資助又被霸凌欺侮,你真的就不想跟命運較一次勁?”我把話咬碎了講給她聽,“你甘心就這么懦弱而死?”她不抬頭,亦不發出任何聲響,就連眼底的淚都止了,她把目光落在那碗面里,像是試圖從盤旋的面絲中找到反駁的話,答案是不是從面絲里找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抬起頭吐口而出的是,“我早死了,今天只是想脫下這身皮而已......我死是在7歲那年第一次遭遇姑父性侵,我死是過了八年寄人籬下生不如死的日子,我死是以為得到了資助終于可以逃離魔掌卻發現遇見的仍舊是禽獸,我殺了姑父,殺了馬俊,可是好累啊.......我好累......壞人太多了,總也殺不完......”她咬牙切齒,忿恨難消道,她在抖,聲音在抖,身體在抖,就連齒根都在抖。
“難道......你不累嗎?”良久,她抬起頭來,那雙如嗜血一般的眸子圈著一汪綿軟的水直逼眼底,像是一把雙刃劍,一面砍殺了她先前在我眼里的軟弱模樣,一面刺穿了我的憐憫。她不需要憐憫,她同我一樣是故自生活在一個密不透風的世界里的人,她不需要外界的一切施舍,她只會自囚而死,但她的死不因懦弱,不因逼迫,只因累了。
她把碗舉起來,就那么輕輕一攤手,面隨碗落,啪的一聲震響碎了一地,“我太臟了......比地上的面還臟......”面條零碎的盤臥在地上,像是我心里的一團麻,纏繞不清,卻又根根分明。
“再活一次!”我在她即要開門的時候喊道,聲音微顫,就連手指都促握成拳,“七天,只七天,你既然想在死前飽腹,難道不在乎死無入葬嗎?”她停下來,僵在那兒,像是被憑空點了穴道,連發絲都安靜的不再撩動,“如果......七天后你還是想離開,我送你!”陽光像是穿針引線一般透過窄小的窗口投射進來,一方光亮就落在她的腳邊,她不動,像是長在陽光里的石雕,孤冷、堅硬。齊海的來電不合時宜的擾亂了這份靜默,“她開口了,說要見你。”我不得不從這一陣凌亂的疼痛里抽離出來,我拉著她的手,未經她同意把她帶出門,好在這一系列動作她未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