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或許愛情是這樣
- 世間所有流浪,都抵不過深情:三毛傳
- 申圣云
- 3266字
- 2020-08-31 18:05:06
愛情是彩色氣球,無論顏色如何艷麗,禁不起針尖輕輕一刺。云淡風(fēng)輕,細(xì)水長流,何止君子之交。愛情不也是如此,才叫落花流水,天上人間?——三毛《愛情》
梁光明,一如其名,在人群中是一個特殊的存在,遠(yuǎn)遠(yuǎn)看去,外表出眾而有才華,的確稱得上熠熠生輝。當(dāng)時梁光明已經(jīng)出版了兩本文集,筆名是“舒凡”,在校園內(nèi)外都有很多擁躉。三毛很自然地被他吸引,但梁光明是非常難以接近的,很多女孩子興沖沖地去表白,卻都鎩羽而歸。
三毛是多么執(zhí)著的人呢?她固執(zhí)地認(rèn)為,這個人是屬于她的,他也在等待著她。她一直無比堅強,怎么會被他高冷的表象擊退?小時候的三毛就是如此,騎著腳踏車不小心掉到廢井里去,摔得再厲害,也能自己想辦法爬上來,對著膝蓋上深可見骨的傷口淡然道:爛肉里的一層油就是脂肪,“好看好看”;十三歲的時候遇到軍校生,假裝十六歲“騙”到了第一個男朋友,然后又不知從哪里來了“各方男朋友”——她大方地對著家人介紹這些男孩子,并不扭捏矯情。
可是遇到梁光明,一切都不一樣了。
這時候的三毛已經(jīng)在蛻變,她不再是把愛情當(dāng)作扮家家酒的懵懂少女,她已經(jīng)懂得,在俗世中,愛情的終點是婚姻。她要把握住這個男人,并且讓他成為自己的丈夫,永遠(yuǎn)地陪伴自己,引領(lǐng)她離開現(xiàn)在的迷惘。
這一次的戀愛,稱得上三毛真正意義上的“初戀”,在父母的默許下,三毛開始了百折不回的追求。梁光明對待熱情的三毛,與他看待之前向他示好的其他女孩,起初并無二致。除了日常的家教工作、寫作,為廣播公司寫一些廣告詞以外,三毛幾乎將所有空閑時間都用來接近梁光明。
她在能夠找到梁光明的幾乎所有角落與他同時出現(xiàn),向他邀約,請求見面,甚至大膽得不像個姑娘——走到他面前,抽出他襯衫口袋里的鋼筆,在他手心寫下七位數(shù)字的電話號碼,卻不敢面對他的回應(yīng),急急忙忙地跑掉。
等待電話的過程是煎熬的,如同她追求愛情的道路,充滿曲折。
她神思恍惚,卻異常堅定:“我不管這件事有沒有結(jié)局,過程就是結(jié)局,讓我盡情地去,一切后果,都是成長的經(jīng)歷,讓我去——”
終于,在一個傍晚,電話鈴聲響起。“是我是我是我。”三毛忙不迭地應(yīng)答,生怕是好夢一場,七點鐘,那個夢寐以求的邀約,他們在火車站的鐵路餐廳見面。
從此花前月下,渴慕著靈魂完整的兩個生命,在愛與被愛、陪伴與追逐的過程中,獲得了短暫相守的幸福。
愛情可以擁有一百萬次,愛人可以擁有一百萬個,然而終身伴侶只有一人。顯然,梁光明并不是她的那個唯一。他們對愛情、婚姻的看法,存在很大的矛盾。三毛雖然總說不在意結(jié)局,可似乎如果不以婚姻作為兩人愛情的結(jié)果,一切都顯得太過縹緲,讓本就缺乏安全感的三毛惴惴不安。
但梁光明并不是這樣認(rèn)為的。轉(zhuǎn)眼之間,三毛大三,而他即將畢業(yè),對于未來的日子,男兒固然要志存高遠(yuǎn),立業(yè)后再考慮婚姻,但是三毛不依,妻子是她最憧憬的角色。那時的她,多想像母親一樣有幸福穩(wěn)定的婚姻生活。可是眼下看來,梁光明給不了她想要的,這種態(tài)度讓三毛恐慌起來。她發(fā)覺,事情的發(fā)展走向似乎與她理想的樣子完全不同。
這是矛盾的起點,也注定了結(jié)局。
他們有過爭吵,一個沉默地對峙,一個歇斯底里地質(zhì)問。兩個人的性格中原本就存在格格不入的部分,三毛太需要西式的開放表達,而梁光明并不善于將內(nèi)心擺在他人面前。三毛的家人并不責(zé)怪梁光明的選擇,父親認(rèn)為,那是個“好青年”,他也的確是正直的、溫柔的好人,“他激勵了我的女兒”,給了她“愛情正面的意義”[1]。
三毛說,那是她真正的初戀,梁光明是她刻骨銘心、永恒不忘、第一次真正愛上的人。
在她看來,初次求婚是那次為了“匪兵甲”向上帝禱告。這次對于梁光明的婚姻請求,是第二次。她“求了又求,求了又求,哭了又哭,哭了又哭”,“死纏爛打苦愛”[2],令兩個人都遍體鱗傷。
相愛或許產(chǎn)生于剎那激情的火花,但相守卻強求不來。
如同相遇一樣,雨季里憂郁的心緒,對純粹愛情的向往,對另一個純凈靈魂的渴慕,在孤獨前行的年少歲月里,都會刻下深深的印跡,然后彼此揮手告別。
其實,他們不必告別,因為那兩個孤獨的靈魂,在交匯的剎那擦出激烈的火花,足以照亮長年累月的孤獨。
至于人生,還是各自去經(jīng)歷吧。如果停留在這里,終究還是會情難自禁,她還會被舊情舊事喚起對愛情的沖動,與其癡纏,不如兩散。
三毛的內(nèi)心同父親一樣,感謝梁光明的出現(xiàn),感謝他彼時的拒絕,才有人生后面的精彩。眼看就要畢業(yè),但三毛并沒有堅持讀完大學(xué),而是選擇前往西班牙留學(xué)。
語言不通可能帶來的艱難,異域飄零要面對的坎坷,對三毛而言,都比不上留在這片傷心地的難堪。
留學(xué)也并非為了什么。三毛從來沒有拯救世界的夢想,她的心實在很小,只想做個再普通不過的人:
收破爛也好,推著賣竹竿的小車,上面擠滿了木屐、板凳、鍋碗、洗衣板……全套家家酒的裝備,像個夢一樣,吸引著她的目光;做不成收破爛的,賣醬菜也好,一盆一盆、一碗一碗,色彩斑斕得像個繽紛的美夢,酸甜苦辣,人生滋味盡在其中;如果還不成的話,那就開一間雜貨鋪,貨架上擺滿了玻璃瓶,里面盡是孩子的渴盼,坐在柜臺后面,把期待放進孩子的掌心,也是美差一件;如果這還不行的話,那不如就守在藥房里,磋磨著擁有美麗而詩意名字的中藥材,安守著歲月,像魔術(shù)師一樣將一個一個小小抽屜里的草根樹皮翻出來,變成一包一包的希望,安慰那些受傷的靈魂……
簡單質(zhì)樸的身份角色,其實根本滿足不了她。她是極樂鳥,是無法停留在靜止畫面中的過客。匆匆來去,瑣碎繁雜的生活無法捆綁她的雙翼,她要的不是安分,不是等待,是不斷地追求、尋覓,不是為了終點而棲息,而是因為流浪一次次離開。她屬于風(fēng),以飄萍為姓名。
或許,三毛還是要去追求那個理想的婚姻對象——藝術(shù)家。
梁光明身上的藝術(shù)氣息曾經(jīng)令她自覺距離成為藝術(shù)家的妻子更近了一步。她渴望著為藝術(shù)奉獻自己,恨不得號啕大哭,讓那些用作品震撼了她靈魂的藝術(shù)家等一等,等她長大,等她來到他們身邊,等她虔誠地奉獻自己的愛情、婚姻和靈魂。這種渴慕是卑微的,是匍匐于藝術(shù)腳下的崇敬,是甘于割舍尊嚴(yán)的祈求,那些藝術(shù)家在她眼里都是不可企及的“遠(yuǎn)天的繁星”。
在三毛心中,像畢加索那樣偉大的藝術(shù)家,能夠看透女人的骨肉,用極簡的線條勾勒出靈魂。三毛渴望被看穿,渴望被了解,渴望被表達,渴望被認(rèn)可。然而,成長是緩慢的,三毛沒有等到藝術(shù)家的愛,也不得不將這份濃烈而狂熱的情感稀釋,化為對一切藝術(shù)形式的動容,在畫冊、畫布、畫展、筆墨、書香、講稿里,融進美和感動。
1967年,三毛離開了這片生活了二十幾年的土地。
對父母來說,她離開了家,但是對她自己來說,她正在實踐一種哲學(xué)的踐行。在想象中,西班牙是自由的,俏皮的小毛驢、粗糙而可愛的小白房子、一望無際的葡萄園……都是令人神往的。除了對西班牙畫家畢加索的熱愛,還因為她偶然聽到西班牙古典吉他的聲音,又一次感受到藝術(shù)的魅力。
三毛說,學(xué)校不能給予的教育,都可以在廣闊的世界中得到。她渴望離開家所能輻射的范圍,掙脫束縛,在自由的空間里翱翔。哲學(xué)是抽象的,有著無力的蒼白,唯有身臨其境地去感受世界,才能真正懂得那些哲理的意義。
每一個生命降臨在這世界上,大約都是被賦予了使命的。有時我們執(zhí)迷于眼前,而錯過了可以翻天覆地的機遇。偏執(zhí)的人總能做出大事來,正如三毛,她要一條道走到黑,不到黃河不死心,不見棺材不掉淚。
這樣的人堅定執(zhí)著有信念,旁人無論怎樣勸說都無法動搖她的意志。如果現(xiàn)在的世界不令她滿意,她便造出一個理想國來;若萬物不令她滿意,她便去改造萬物;若自己不令自己滿意,她便狠下心,動手重塑一個全新的自己。
因在家中是不上不下的老二,三毛自覺是個無足輕重的人,便越發(fā)無負(fù)擔(dān)地任性起來,奔向那片向往已久的遼闊天地。若是停下來,她便總是覺得日子缺了些什么,空虛、寂寞卻又忙碌。
三毛并沒有怨懟世界,她生于動蕩,從記事起,便在漂泊的路上,見識過大千世界、種種形跡,對未知的一切充滿好奇。
為求安全,三毛自小便與父母一起困于一方天地,羽翼豐滿后,她便要逃出所有令她不安的囚籠。
[1]引自《二小姐》,收錄于三毛作品集《鬧學(xué)記》,三毛著,哈爾濱:哈爾濱出版社,2003年版。
[2]引自《求婚》,收錄于三毛作品集《鬧學(xué)記》,三毛著,哈爾濱:哈爾濱出版社,200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