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里充滿了盎然的生機。

嬰兒在父母的襁褓中哭哭鬧鬧，孩童在中心廣場上嬉戲玩耍，時不時地綠化大爺會拿著他引以為傲的工具在草坪中殺個七進七出，只不過會惹來在涼亭中幽會的年輕男女幾句抱怨。

我站在小區的瀝青路上，心里的顏色就如同這漆黑的瀝青，安穩之余又讓人感嘆：我們常常喜歡抬頭仰望星空，而卻忽視了身邊人的冷熱。

斜斜的夕陽放射出一種奇幻的暖色，不像中午十分的正陽一般嚴峻。那種色調是嗆染著蓮花味的香榭，神圣又純潔。

在路上，我止住了腳步，夕陽竭力地迎合莊天周的回眸，他的眼睛是兩顆發光的紫葡萄。

眉毛一彎，清淺一笑，他如孩童般的笑容醉人心魄。笑容同催化劑一般溶化了我們之間的隔閡。

莊的黑白休閑套裝在他的身上渾然天成，而我仍是黑白灰三種散件的拼搭。

“我希望你扮演白君涯，陪我出席一次會議。”

他沖我揮著手，燦爛的臉凝住了我的眼神。

但我多希望他說的是：“你拿起兩把刀，和我一起闖天涯。”

我眉毛一皺，他簡單的話語中竟同時包涵了我最為致命的兩大反感。

我沒有回應。

空氣因為我的沉默，略微顯得有些尷尬。

以一種沉重的步伐走過來，他的手指緊緊的扣住我的肩膀。

他的手是如此的孔武有力，仿佛此時在我肩膀的是塊巖石。

“你看過星辰大海嗎？”

他的目光緊緊的盯著我的臉，讓我有點兒害羞。

“我們是大海中的星星，如果不踏出第一步，將永遠被困在海洋中。”

我看著他的灰色瞳孔，也許是一直注視陽光的原因，內圈的輪廓略顯擴大。

“地球中70%都是水，海洋約占地球上總水量的97%。”

“水在人的體重上更是占比高達75%。”

“人類總是稱自己為萬物之靈長，豈能迷失在海洋？”

他靜靜地聽我反駁，而我能做的也只有不斷地尋找借口。

他的手終于緩緩地松開了我的肩膀，卻把右手食指指向太陽。

漆黑的瀝青路上照射出他修長的，更為漆黑的身影。他的手指在夕下的光芒中變成金紅色，那金紅色同時在慢慢地吞噬他的全身。

“你是余暉中的太陽，臨近夜色時最透徹的光。即使黑暗臨界，你仍面不改色。”

我大大地舒了一空氣，露出的微笑完美無暇。

我知道這場仗，我勝了。

其實在這一瞬間我感覺到頭暈，昏昏沉沉的感覺，莫名其妙的想閉上眼睛。

“你還好嗎？”莊接過我的手臂，他察覺出我的身體有些恍惚。

我看著他的臉，仿佛自己被困在了某個夢境中——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識。

我的眼睛好燙。雖然不太確定，我多半正在哭泣。

我這些淚水不是出于悲傷——如果真的能讓他的愿望實現，我的心是不是就不會這般隱隱作痛。因為一切都是夢境，是沒有意義存在的夢想，才會如此美麗，讓我濕了眼眶。

那是我今幾年來，唯一看見的夢。

——這也難怪他無法飛翔。他難道是一直懷揣著夢想生存至今的嗎？

“你就像是一個小孩一樣，總是看著天空。你難道不知道越是盼望天空之人，越無法在天空中飛翔嗎？”

眼瞼的熱度消散。從今以后，大概再也不會發燙了吧。

在他的腦海中，白君涯是一個孤寂的落魄者。

艾黎亞特征程落寞者三萬萬，莊的名字首當其沖。

我為你拋灑熱血。

我為你歌唱戰火。

我的頭顱被沙土覆蓋，我的身軀早已腐爛。

我一直認為自己還活著，至少比世上某些人活的要好。

拿起眼前的弓和槍，前方的路是恩仇編織的快意人生。

我們驕傲的愛黎亞特人，我們永生不滅！

“什么飛翔？誰在盼望天空？”突然間，莊這么發問。

我從錯愕中醒來。

“……這個嘛，當然是小鳥啦！努力飛翔的小鳥盼望天空。”

“哦。”

以莊的聰明，讓人難以搪塞。

“你這副表情好像是難以置信的樣子，但是實情就是如此呀！如果我真的在欺騙誰，那一定是我自己了。”

我在隱隱約約中窺見了莊的記憶，那記憶有一層厚重的年代感。但即使如此厚重的年代感，也無法掩蓋那猩紅的記憶。

戰爭無論被多光鮮的外表掩飾，也無法隱藏其殘虐的本質。

“你以前上過戰場，不是嗎？”

“你怎么知道？”驚訝之余，一副坦誠。

“是的，我曾是一名驕傲的愛黎亞特戰士。”

我沒有再說什么，點了點頭。

“你怎么知道我的事呢？”

“我猜的，因為你就像是一名服過役的軍人一樣。”

他活躍了一下眉毛。

“我為我曾是軍人而感到自豪。”

上過戰場的人，一定會對“臨危不懼”和“永不退縮”等字眼的成語深有感觸。他們不會先背負罪孽再選擇道路，他們會先選擇道路再背負罪孽。

于是，好多人承受不住這罪孽，便離開了。

“我不知哪里來的記憶，昔日，我和你并肩作戰。”

“也許那來自你的夢境。”

“不，那是我的記憶，我們在一個戰火紛飛的世界。到處都是敵人的火弩，但不止我們，還有好多我叫不上名字的戰士，他們都穿著布瑪鐵盔，手中舉著盾牌和利劍。”

……他一定早就知道。我終究會想起這份回憶。因為怕我有空閑，他們給我安排了催眠師的工作。

我很懦弱，一點也不像是一個曾服過役的軍人。

所以，每個看上去善良或兇惡的人叫我去做什么，我都去做了。

那對于我來說，可能是一種無法擺脫的誘惑。

“所有人對死亡都沒有好感，即使是軍人也是如此。”

他用打火機點燃了一支煙，左手扶了一下額頭，自然而然地帶了一下燙染的銀發，突出一絲無奈的煙霧。

所有恐懼的源泉——死亡。

所有恐懼的終結——死亡。

但是，我們不能日復一日的死去。

“人終有一死，有些人死于日復一日的生存，而有些人死于俯瞰整個世界。”

雖說我根本不值一提，但我終究還是認為自己應該死于從俯瞰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