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蠕蟲…劍勢？”

“是的，蠕蟲。蟲，亦龍也。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云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于宇宙之間，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巨大升騰之時，所顯為龍相；微小隱伏之時，所呈為蟲相。劍，如龍，疾則游龍，緩則蠕蟲。”

“龍，能大能小；勁，能快能慢。快如閃電，難！但慢如蝸牛，更難！……”冷鋒寒侃侃而談，雖然沒有涉及具體的劍術手段，但黃開元也受益不淺。

“我看黃兄弟你剛才施展的那門勁法，似慢實快，相當高明，與我的蠕蟲劍勢殊途同歸。”

“這是我晉升完人境之后，自悟的雷震勁。以極快的頻率、極小的幅度進行震蕩。比不了冷兄的劍術，冷兄的劍勢能快能慢，而我的雷震勁如果慢了，就啟動不起來。”

黃開元不是謙虛，冷鋒寒卻搖搖頭，說道：“切入點不同而已，黃兄弟想要‘慢下來’，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黃開元微笑回道：“謝冷兄你吉言了。”

“黃兄弟要是不信，不如印證一番如何？”冷鋒寒站出來，伸出右手，作了一個請勢。

冷鋒寒的話，黃開元當然信。不只是信冷鋒寒，更信自己。只不過，就像冷鋒寒說的那樣，時間問題而已。自己摸索，總會慢一些，而現在冷鋒寒說要印證一番，其實就是要帶自己感受一下，何為慢勁。

黃開元也不矯情，說了聲：“好！”，也站出來伸出右臂，與冷鋒寒的右臂搭在一起，雷震勁催動，沿著冷鋒寒的手臂滲透過去。

二人搭手，通過勁力的震動，可以反饋回來對手的狀態，功力越深，這種反饋就越是纖毫畢現。對手剛有所意動，我就能知道他接下來的動向，仿佛“聽”到了他的心聲，占得先機。在對手付諸行動之前，做好應對，先發制人。

黃開元雷震勁一發動，就從冷鋒寒的手臂滲透進去。但是，過了胳膊就震不動了，感覺一顆石子投入水中，漣漪會蕩出去很遠。但同樣一顆石子投入濃稠的米漿當中，漣漪要小得太多。

感受到自己的雷震勁被“放慢”了，黃開元沒有繼續加力，就保持著現在的頻率，認真體會這個“慢”下來的過程。

差不多過了一柱香的時間，黃開元先收勁，冷鋒寒也跟著收勁。

黃開元鄭重的對冷鋒寒施了一個抱拳禮。

冷鋒寒也回了一禮。

“黃兄弟你再仔細品味一番，我就先走了。”

“多謝，冷兄慢走。”

冷鋒寒出了吳宅，轉道上了崢嶺。

上次黃開元冷鋒寒比武的地方，呂存泰正在練劍。只見呂存泰持劍向前刺去，這一刺，足足刺了一柱香的時間，然后收劍。這一收，又是一炷香的時間。

蠕蟲劍勢！

冷鋒寒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呂存泰也就這樣靜靜地練著。

呂存泰就這樣出劍、收劍。不知什么時候，呂存泰手中的劍，持劍的手，都微微有些顫抖，手上，臉上，身上，出汗越來越多。

再一次收劍之后，呂存泰的手緩緩松開了劍柄。松手之后，呂存泰的神色并沒有跟著放松下來，眼中反而閃過一絲凌厲，然后才兩手放松。現在，呂存泰在心中才放下劍。

剛才那一抹凌厲，像是一種決斷，讓自己停下來，收起心中的劍。

“快劍，慢劍，慧劍，得此三劍，可以超脫凡人桎梏。”等到呂存泰收功之后，冷鋒寒才開口道。

“師父。”呂存泰躬身行禮。

冷鋒寒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快劍，腰，馬，步，身，手，劍，六合為一，一動皆應，一動即至；進而順其氣，歸其心，心動則劍行，未思而勢成。快劍的境界，就這兩步了，再精進，就看經驗和功力了。”

“你從小習武，已有小成，這劍術的第一步，觸類旁通，一學就會。在懸崖上練刺殺之劍，以膽馭劍，勉強也跨出了第二步，快劍算是成了。”

“你如今才十九歲，而去年已是上品武者。十八歲臟腑大成，剛剛好，如果更早一些，會有拔苗助長的風險。”

“萬事萬物講究陰陽相生，陽極則生陰，陰極則返陽，快到極致就是慢。慢，可以梳理全身各部位發力的排序，排序更有序，整合就更徹底，速度會更快，力量會更強。”

“一次次的排序，一次次的整合，功力一次次的加深，越來越慢，慢到幾乎靜止。活人不可能完全靜止，只能無限的接近。這種境界，可以清晰的感知身體的運轉，然后順著身體運轉的方向和節奏去運勁發力，意志與身體高度整合，這就是完人境。”

“其實，就算沒達到完人境，也講究意志與身體的高度整合，只是這個高度有高有低而已。你的快劍雖成，但并沒有達到十分火候，要練足火候，也是個水磨功夫。而且，到了這個時候一味苦練反而會事倍功半，你能懂得以慢養快，很好。”

“都是師父教導有方。前日師父問弟子，有些事，艱難無比，你敢做嗎？弟子回答‘敢！’，然后師父又問，那你敢不做嗎？弟子斗膽，師父是要告訴弟子，勇猛精進，現在夠了，該慢下來了。”呂存泰謙虛道。

冷鋒寒：“你很有悟性，所以，有些事直接告訴你，不如讓你自己想到。”

呂存泰依然謙遜地說道：“師父過獎了。師父教弟子練劍的時候說過，劍道有三，快劍，慢劍，慧劍。并以木劍刺入樹干，告訴弟子，何為快劍。師父說，快劍如電。然，電，一瞬即逝，雖威猛，但不可久，一人敵而已。”

“萬人敵之劍，劍出，當蜿蜒九轉，一勢不絕，一氣不斷，是為游龍。”

“慢劍如蟲蠕動，先能低伏于地做蟲，才能騰飛于天為龍。弟子如今開始學蟲蠕動，對一勢不絕、一氣不斷的游龍劍勢，也能窺其一鱗半爪。唯獨‘慧劍’，師父從未說過，弟子也想像不出是什么樣子的。不知師父今天能否一并告訴弟子？”呂存泰趁著冷鋒寒今天“話多”，趁機問道。

“‘慧劍’，我已經跟你講過了。”冷鋒寒的回答出人意料。

“什么時候？”呂存泰臉上露出“？”的表情。

呂存泰剛要回想，冷鋒寒就給出了答案：“就是‘意志與身體的整合’。”

“意志與身體的整合…”呂存泰下意識的重復了一遍。

“對。意志與身體的整合。”冷鋒寒解釋道：“就是做你該做的事，吃飯的時候好好吃飯，睡覺的時候好好睡覺。吃飯的時候，吃飯，就是該做的事；睡覺的時候，睡覺，就是該做的事。聽起來是不是太簡單了？”

太簡單了嗎？呂存泰想著自己吃飯睡覺的時候，又在干別的什么？好像也沒干別的什么，只是腦子里想的不只是吃飯睡覺。不說時時會想起來的殺父之仇，也不說閑下來的時候，就算是自己專注練武的時候，有時也會冒出一些亂糟糟的思緒。

平時還不會注意到，但開始練慢劍之后，那些亂糟糟的思緒總是不斷冒出來，劍越慢，思緒就越多。現在經師父這么一說，呂存泰馬上就回想起了過去的種種“破綻”。

見弟子似有所悟，冷鋒寒很欣慰，繼續說道：“吃飯睡覺的時候只注意吃飯睡覺，做什么事的時候，只注意那件事，活在當下。活在當下，專注于當前的行為，才能達到意志與身體的高度整合，這就是慧劍。”

“活在當下，一時容易，一世就不易了。人活一世，總有所求，有求，就有求不得，不如意。求與不得，時時擾動人心，所以，我們要改變不能接受的，接受不能改變的。”

“人生世事先不去說它，我們今天只談論劍術修行。慧劍與快劍、慢劍不同，快劍、慢劍雖然沒有一定的招式，但都是看得見的外在表現形式，而慧劍，則是內在心法。”

“意志與身體整合。快劍，是讓身體自己動，腦子不想，憑感覺，就像兵法說的：將能而君不御。‘將能而君不御’，就是快劍的心法，也可以說是快劍的‘慧劍’。”

“慢劍，所執之‘劍’，不是手上的鋼條鐵塊，而在身上，是體內的氣。什么是氣？有很多種解釋，我們姑且認定它是一種能量，萬物依賴它而運作的能量。要像握住手中的劍一樣，抓住體內的氣。氣，輕而散，只有輕輕、慢慢的，才能將其抓在‘手’中，而這個手，就是你的意志。”

“人在睡覺的時候，甚至昏迷的時候，鼻子依然在呼吸，心臟依然在跳動，身體不需要人的指揮，會自行運作。指揮身體運作是什么？修行之人稱之為‘元神’。”

“元神是自始至終都掌握著‘氣’的那只‘手’，現在，你的意志再次‘伸手’去抓‘氣’，最終目的是順著‘氣’，摸索到另一端的‘手’。”

“要抓住氣，要慢；要觸及元神，只是慢還不夠，要由慢入靜，慢到幾乎靜止。在幾乎靜止的狀態下，才能感受到身體如何自行運轉，也就是元神的存在。”

“等你能感知到元神之后，再靜極復動，再由慢轉快。先微動，再慢動，再常動，最后再快動。不管怎么動，都要能感知得到元神的存在。”

“之前說過，快劍的心法是‘將能而君不御’。人的意志就是‘君’，而氣，是‘民’，元神，是民心民意。君王不可勞民傷財，要時時體察民心，順應民意，國家才能長久強盛。還用兵法來說，慢劍的心法就是——‘令民與上同意，可與之死，可與之生’。”

“一個國家上下一心，那它是不可戰勝的。一個人精氣神統一，他就能爆發出超凡的力量。”

“超凡？是超凡境嗎？”呂存泰的心志不可謂不堅定，但聽了冷鋒寒的話，還是被深深地震撼到。